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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视的一瞬间,江琬婉看清,三小姐眼神里头的光散了。就像徒留白蜡,再无烛芯的蜡烛。是出于困倦,还是失落呢?“我只是担心三小姐,并不是看热闹……”江琬婉急于辩解,“一听说你受了伤,我心里慌乱……”话说出口,方知全露馅了。顾清影受伤,她置身处地至此本就不正常,如今又冲破重重桎梏来瞧。里头有什么情意,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最要紧的是,女孩眼里赤诚城的,捧着一颗真心。“小花猫。”顾清影似乎是对这称呼很执着,问女孩,“你想要我怎么样?”尽管顾清影因为倦怠无法凝神,江琬婉同她对视依旧十分艰难,她解释道:“我记得三小姐说过,从不和谁谈爱……我只是下午说过的,想要你回来,你不来,就怕你有事……”竟又弄巧成拙。两人原没谈“爱”这问题,被江琬婉这么一挑明,避无可避了。况且盼着人归家,这不是夫妻之间又是什么?顾清影浅笑一下,轻易将女孩那些心思看破。这女孩,口口声声说不谈爱。可是想要的,却都是与爱有关的。“你对我有如何的心思,是好是坏我都阻拦不了。”她沉了沉声,说得直切要害,“但是你想要的,我不会给。”“我知道……”顾清影背对灯光,江琬婉瞧着她,周遭很暗。再稍稍一抬头便能碰到三小姐的唇了,可是相隔的那丁点,恐怕是她拼了命也追不上的。“知道什么?”“我知道,三小姐不会同谁谈情爱,我也知道我这样的……不是第一个,我只是……”江琬婉不再说了,长睫垂下去。她的眼神,神色,已经将她心底的话倾诉无余了,无需过多掩盖。“……头一回碰你,我讲过我心里有人,有未婚夫。”顾清影边考虑着措辞,边慢慢地说,“我并非眼光高不谈爱,只是琬婉,我这一生已无需再谈。”这一生。她说“这一生”都不需要了。只好寄希冀于来生,可他们谁又能说的清究竟有没有来生。江琬婉的眼泪忽然收不住地往下掉,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话,这样绝情,猝不及防一刀扎进心坎里,连血带肉。这种钝痛,才是杀人于无形。“对不起,对不起……”江琬婉胡乱用手背抹着眼泪,但流的比擦的要多,像眼睛痛的人见了风,整个手背湿答答全是泪,怎么也止不住。顾清影轻轻地,似乎是叹了口气。她抬手,指腹贴在女孩的脸颊上,将刚溢出来的泪花抹去。热的。她很细心地替江琬婉说出来:“这些……你已经控制不了了,是么?”江琬婉这回死死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发颤,艰难地点了下头。有什么好否认的呢。明明这都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你要什么呢?”顾清影语气里几乎有无限的温柔,尽管,那温柔全部都是虚幻。她停了片刻,继续道:“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是旧式婚礼,新式文明婚礼,请伴娘伴郎,写好证书,亲友见证,交换信物。琬婉,你自个也知道,这些东西全天下没有一个女子能给你。我晓得你是抱了一辈子的念头跟我,但我既都不能给,最初便要避开这些,你明白么?”江琬婉哽咽着,模模糊糊“嗯”了声。她现在已经彻底清楚了,她做不了想象中的,那个风月场上游刃有余的新秀,也永远无法在红尘里全身而退。她或许永远都长不大了,永远就只是个刚踏出百花戏楼的小姑娘,几百年都不会变。才踏进北平一日不到,她便认清了,原来她和穆清是一样的性子。“不要哭了。”风吹久了,顾清影隐隐感觉头有些痛,女孩哭起来分明是压抑着不出声的,梨花带雨的模样,看进眼里却让她更头疼,“听话。”“可是我不要这些……”女孩话里带了哭腔,“我知道我只是……戏子,不是能给三小姐带来体面的人,所以我哪里需要这些呢……我只想日日看到三小姐,想看着三小姐欢喜就好……”望她平安,望她日日生欢而已。“戏子又如何?”顾清影听得拧起眉头,反问她。“他们……”江琬婉抽抽噎噎,“他们看不起唱戏的……”“他们看不起,只是因为从前的人卖艺也卖身,在那世道,要奴颜媚骨才能活下去,所以许多人形成了固有印象。”顾清影纠正说,“但并不是因为有人卖身,人就都低贱,那么艺和戏,同样如此。坚信下去,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