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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自小身体孱弱,长到七八岁,还不能跟船出海,只能帮着补补渔网,翻弄着靠海的几亩盐碱地。
人丁多,家中所得按劳分配,他分到的永远是最少的那一份。尤其青黄不接的时节,吃不饱,盐碱地里头的瓜苗叶子也能充充饥。
一日,他照旧蹲在地头,饿得肠翻腹涌,触目所及,实在没什么可吃的。“啪嗒”一声,隔壁地头丢过来两只沾着泥巴的番薯。
隔着野草藤蔓,露出一张浓眉大眼,虎气憨傻的脸庞,冲着他“嘿嘿”的笑。是隔壁家的王冬来。
王家一溜五个儿子,他也是老幺,但与春生不同,自小就身板壮实,虽只比他大一两岁,已能算大半个劳力,早早就跟在船尾,在风浪里翻滚。
伍春来接受了这份善意。至此之后,王冬来三不五时的接济他,他不善言辞,总是隔着地头丢过来两只瓜果或一捧花生,再加一个傻笑。
等伍春来终于长到可以跟船出海,两家的船时不时在码头遇上。
若是王家满仓渔货,伍家空网而归或是收获寥寥,他便丢几尾鲜鱼到舢板上,王家老爹一巴掌甩到背上,他也只是嘿嘿的笑,冲他招手。
等他渐渐长成王家最威武的汉子,捕着最多的渔货,王家老爹渐渐就不敢吱声了。王家和伍家开始结伴出海。
海上的天气千变万化,有一回出海遇上雷阵雨,两家的船都在漩涡里打着转。
伍春来负责扯帆,却被飓风刮下了水面,同船的父兄都只敢伏在船边呐喊、张望,只有王冬来一个猛子扎进海里,将他捞了回来。
当他从眩晕和疼痛中睁开眼,王冬来紧紧搂着他,嘶声道,“春生,我们结为契兄弟吧。”那一年,他十八,他二十。
闽南一直盛行着这种称为“契兄弟”的风俗,契弟的父母会把契兄当作女婿一样看待,而契兄在契弟娶妻时需要负担费用,不止有经济关系,更有情感联系。
两人结契的事,伍、王两家答应得毫无异议。王家王冬来说得上话,而伍家则巴不得多这么个帮衬。
王冬来对他是掏心掏肺的好。捕了渔货,不管多寡,都要从自己那一份里头匀出一半给他。
两生三节总是按闽地习俗,携礼来访。
农忙时节帮忙收割稻子,闲时帮忙修葺房屋。
王家催他结一门正经的亲事,他总不答应,伍春生问他为什么,他搂着他的肩膀,“我有你就够了。”又顿了顿,“等你再大点,我给你讨房媳妇,生了孩子我帮你养。”
伍春生在那个结实的怀抱里羞红了脸庞。
本以为会这样平淡的过一辈子,直到那一年,被历史称为“乙卯大水灾”的灾难爆发。
后世记载这场水灾:粤省三江潦水先后涨发……各县冲决围基、坍塌房屋、淹毙人畜、损害田禾不可胜计……水势陡涨丈余,居民露踞屋巅,交通几于断绝……民情困苦已不聊生,三江漫溢,灾区之广,灾情之重,实乃从所未有……
可对于置身这场灾难的人而言,那其实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午后。
连日持续的大雨导致海水奔涌,内河泛滥,但这对于东南的小渔村来说,是司空见惯的景象。
当洪水如同奔腾不已的巨兽,呼啸而来时,王冬来和伍春生正在屋后抢收着刚刚成熟的高粱,因为连日大雨,高粱伏倒大片,再不收就要沤坏在地头。
洪水的威力绝非人力所能抵挡,它席卷着大量的泥沙和碎石,咆哮着冲击着一切,整个小渔村几乎在瞬间变成了一片汪洋。
他俩只来得及各自抱上一捆高粱秆,便被卷入漫天的昏黄当中,危急时刻,王冬来甩出原本用来捆高粱秸秆的麻绳,伍春生一把攥住了,两人挣扎着往一处裹,沿途伏倒的树枝、碎石将两人的手脚划得鲜血淋漓。
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只能随波逐流。
高粱秸秆入水后承载不了两个成年男性的重量,何况天上一直在下雨,雨势湍急打得人睁不开眼。万幸的是王冬来捞到了一只农家用来洗衣服的木盆。
他将木盆翻转,扶着伍春来趴上去,虚虚的攀在边缘,两人在水中漂浮了一日一夜,始终无法上岸,目之所及都是洪水,而且雨势愈来愈大,水流愈来愈急。
王冬来渐渐耗尽了力气,伍春生死死拖着他的手。可随着水流越大越急,木盆承载不了这份负荷……
自从两人结契,偶尔也有红脸的时候,王冬来少不得跟他数一数自己的付出,末了总要加上一句,“春生,你可不要忘了我的恩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