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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首辅虽老迈,可眸子却深邃锐利。
他在那中年儒生的身上打量两番,文人书生打扮,下颌蓄有胡须,气质温和沉稳。听闻兖王帐下有一常坐镇军中的幕僚,复姓公孙单名一桓字,深得兖王信任,想来大抵就是此人了。
“敢问这位公孙先生,兖王殿下今日是否还会拨冗前来?若殿下不至,那吾等臣工可否先行告退?朝政荒废数月,纲纪废弛,吾等也好回各自衙门,处理堆积政务恢复民生社稷。”
被叫破身份的中年儒生并不意外,他温和笑笑,耐心解释:“诸公稍安勿躁,知晓各位大人忧国忧民,只是民生社稷的恢复非一时之功,而眼下却有更重要的事情亟待诸位大臣拿个章程。”敛了面上笑容,他肃穆拱手,“大行皇帝的丧仪。”
周首辅等人呼吸猛然一滞,接着面色几番变化。
与大行皇帝的丧仪并行的,就是储君登基事宜。
给大行皇帝发丧、让储君灵前继位继而主持发丧事宜,这本就是他们想要呈本上奏的,可今日朝议上太子储君未至,那打着勤王救驾旗号的兖王殿下亦未至,他们遂只能按下不表。
本想待告退后直奔东宫寻太子,哪曾想这档口兖王帐下的人竟贸然出口提了!
非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不想给昔日的主子早些发丧,他们又何尝愿意看见大行皇帝停灵数月烂臭在宫里?可一国之君发丧是何等举国庄重之大事,此时却经由个区区幕僚之口轻易提及,何等轻率!
周首辅一拂袖:“国之重事,当由太子殿下来主持。”
公孙桓不恼,依旧好脾气的拱手:“太子殿下突发恶疾,卧榻不起,恐难以主持国之重事……”
“住口!安敢出此恶言!!”这回是周首辅大怒。
此言一出,何止是周首辅,其他臣僚无不惊怒满面,有急怒的竟伸手去抓公孙桓的衣领,“太子殿下春秋鼎盛,何来恶疾!枉你为一介读书人,拜孔圣人座下,竟连礼义廉耻都不知,信口开河敢诅咒千岁殿下!可恨,可恨!!”
公孙桓寸步未动,旁边伸出一蒲扇般的大掌,一巴掌将那急怒的臣子扇了半米远。
西北本就民风彪悍,此刻出现在殿里的骄兵悍将们,更是个中佼佼者,无不身强力壮武艺精悍,身负赫赫战功。
刚那蒲扇般的一巴掌,足矣让养在京中富贵地的娇老爷半晌缓不过神。
似有冷嘲的嗤声从骄兵悍将里传出,公孙桓淡淡扫过一眼,刹那止声。
“老大人及诸位大人息怒,在下亦是读书人,安敢信口妄语,诅咒千岁殿下?千岁仁孝,早在月余前就因哀毁过度而大伤了贵体,撑到如今已然是极限了。正因如此,主公方竭力封锁了宫廷,唯恐消息外传引发更大的动乱。”
公孙桓叹了声,“今个主公诏令诸公前来,除了欲与诸位商议大行皇帝丧仪之事外,本也还想着让大人们就千岁这事拿个章程。可怎料到,今儿早上千岁身体突然就急转直下,眼见就……为防万一,主公不敢离开东宫半步,亲自在旁侍疾,遂没能赶来宣治殿议政。”
殿里足有大半刻钟的沉寂。
公孙桓亦没打破这样的沉寂,任由对面的皇都旧臣们消化着这样的惊天噩耗,也任由周首辅那双猩红老迈的眸子死死钉在他脸上,似是要将他剥皮割肉。
许久,周首辅沧桑的声音响起:“既然千岁贵体有恙,那吾等臣子便不可坐视不理,当前往东宫,跪在殿前为太子殿下祈福祈寿。”
这话自然是对着众臣工说的,殿里的这些大臣们无有不应。
很快,周首辅就带着诸位大臣们,朝着殿门的方向走去。
“诸位大人,主公有诏令,大行皇帝的发丧事宜商议出章程以前,任何人不得离开宣治殿半步。”
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周首辅充耳不闻,脚步都未顿分毫。
公孙桓望着他们背影,没再出言半字。
耀眼的闪电划破天际,酝酿了一宿的暴雨倾盆而下。
与此同时,一道苍老悲怆的哭声自宣治殿传来——
“成致啊,你为国尽忠了——”
悲哭声飘在雷雨交加的紫禁城上空,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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