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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第1页）

贾瑞好不容易发觉天色有些发亮了。他想：大概离天亮不远了。等会儿有人来开门时，我就出去，管他是先开东边的门还是先开西边的。今天一整夜算是倒霉的了，但我就不信，哪至于下一回也如此。

在寒冷中呆想了一会儿，他感觉天色又好像比刚才更暗了一些，他不免觉得有点儿奇怪。后来，似乎又想通了：他好像曾经听哪个大人说过的：天亮之前反而更加黑暗。今天看来，这话好像不错。只是平时很少注意观察罢了。平时的这时候，还在睡梦中呢。

“天亮之前反而更加黑暗”的话，贾瑞觉得肯定不是他父母亲说的。因为他对父母亲的印象实在是模模糊糊，不管怎样使劲儿想，也不能想出清晰的印象来。他听祖父说过，他五岁那年，父母亲就全亡故了。父亲在前，母亲在后，相差不过两个月。

他还听他祖父——贾代儒——说过几次：他父亲是三月初七那天清晨去世的，母亲是五月初七那天天黑时去世的。这两个日子他都记得很清楚。每年到这两天，他无论怎样都煮点饭，烧点菜，烧几张纸，祭奠他的父母亲。——尽管他对父母的印象混沌一片。因为，父母亲去世时，他才五岁啊。五岁的孩子，是很难有终身记忆的。而七八岁的孩子，有的事会刻在其脑海中，直至终生，怎么也挥之不去。

贾瑞是由其祖父贾代儒抚养大的。俗话说：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又说：宁可死个做官的老子，也不死个讨饭的娘。而贾瑞父母双亡，更是成了一个“苦桃子”了。贾代儒对他，怎么能冷暖关怀、无微不至呢。只要见到贾瑞，便是阴沉着脸，或瞪眼睛，或呵斥一通，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疯玩生事，不好好念书。

……天亮之后，贾瑞先看见一个老婆子将东门打开，他便侧着脸从东门一溜烟跑了出来，老婆子感到很奇怪，正准备问他一两句话的，可他早飞也似的逃脱了。等到老婆子把西门也打开之后，他便又一溜烟似的跑过穿堂，向西而去。他到得家门口时，贾代儒已经站在了门口，眼光远远的射向他。

他靠近了祖父，站住了，他想瞒过祖父再睡到床上去的图谋被击碎了。祖父板着脸，声音低沉然而颇为严厉的问道：“你死哪儿的呀？一夜不曾回来啊？”

贾瑞正准备开口时，贾代儒又询问了起来：“你，赌钱的？喝酒的？宿春花馆的？还是……？你说啊！”

贾瑞浑身发颤，嘴唇抖抖的，一是因为寒冷，二是因为紧张，或者说是因为寒冷、紧张、恐惧的组合和叠加。他惴惴的说：“我，去舅舅家了，天黑了，留我住了一夜。”

贾代儒依据贾瑞的神情、气色、语气及平时的生活经验，一下子就判断出了贾瑞在撒谎，于是更加的恼怒，吼道：“早就跟你说了，要出门定要禀告我，而昨天你怎么舌头硬了不禀我了？私自出去，现在还扯谎，大胆逆畜竟敢把我当傻子了！”

于是怒不可遏地揪住了贾瑞，把他按倒在地，打了三四十板子。而后又吼道：“跪到院子里！读文章，把这十天里要背的文章全背熟。要是敢相差一个字，也休想吃饭！睡觉！”

与其说贾瑞不敢违拗，倒不如说根本没有形成违拗的意识和心智。正如一个草民被传唤到官府里，哪有不下跪的可能性。

贾瑞跪在院子里翕动着嘴唇念文章。饿，冷，风，膝盖疼，腰累，一会儿又洒起了濛濛寒雨，虽然年纪轻轻，但却经受了难熬的痛苦。不过还好，爷爷对孙子最终还算表达了一点温情：贾代儒没有全部检查贾瑞十天需要背诵的文章，他在检查了贾瑞几篇文章的背诵之后，就稍稍平缓了语气，道：“吃饭去吧。下次如果再犯，定重打不饶！”

贾瑞吃饱了肚子，又添加了一件旧衣裳，温饱问题临时解决了之后，情欲——用高雅的言词说成是爱情也未尝不可——的问题又从他的骨髓深处涌动起来。一般说来，雄性在同一极短的时间内，其情欲的对象往往仍是比较单一的。此时的贾瑞，要他即刻更换情欲的对象，是不太可能的。他又急切的思念起凤姐儿来。

他好不容易忍耐了两天，两三天前那个失败和悲凉的夜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需要尽快的搞清楚，并且越快越好。又过了一天，他得了个空儿，向西府那边快速而去。到得凤姐儿的门前，打听道：“凤嫂子在家吗？”

丫鬟道：“在呢。”丫鬟进屋一会儿，出来道：“请瑞大爷进屋。”

贾瑞进得门内，看见凤姐儿正坐在小四仙桌的旁边，没等贾瑞开口，便向贾瑞“嘘”了一声，道：“说话小声点。——那天晚上，你怎么不过来的呢？”

贾瑞颇受委屈的道：“我过来的呀！却被关在穿堂内，冻了一夜。”

凤姐儿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立马又皱起眉头，表示怀疑对方在撒谎：“怎么可能呢？——我对下人关照得好好的，别把哪个不省事的小孩或哪个在卖呆或在刷墙的人关在里头。下人关门的时候，穿堂内是没人的呀！”

贾瑞的冤枉瞬间扩展得有天大，他满脸委屈的道：“这是那个下人在瞎说呢！她明明把我关在了里头。”

凤姐儿仍然不相信似的道：“到底是你瞎说，还是下人瞎说呢？要是我问下人，她怎么会承认把人关在里头呢？——我量她也不敢，简直头不在身段上了！唉唉，也不便于再问人再搅动旁人了。……怕是你弄忘掉了根本没来，还是吃了酒走错了地方呢？”

贾瑞更急得不行，赌咒道：“要是我没来，我愿意千刀万剐！”

凤姐儿道：“唉唉，赌咒又有什么用。……今晚，你干脆别到那里了，你就到我屋后小过道里头那间空房子里等我。——要静悄悄儿的，可别莽撞。”

贾瑞在脑子里把确切的地点“屋后小过道里头那间空房子”又重温了一遍，而后道：“可一定的？”

凤姐儿道：“我已经说了。来不来随你。”

贾瑞情绪激动的道：“我肯定来，肯定来，除了死了！”——年轻的雄性在不饥饿的情况下，其情欲往往会超过食欲的。

……贾瑞又盼到了晚上。可是事情顺风顺水的情况，总是那么少，那么少。恰巧那天傍晚时分，他家里又来了两名亲戚，送了一些乡下的土产过来。不招待人家的晚饭是说不过去的。于是他忙乎了好一阵，待两名亲戚吃过晚饭后离开了，他方才觉得了却了一件大事。而后，他又静悄悄的等待了好久，等待祖父上床就寝了之后，——好在老年人上床休息较早——才轻手轻脚的离开家门，溜进荣府来。他小心翼翼的看准了地点，生怕出任何的差错，而后蹑手蹑脚地进了那小过道里的空屋子。门是虚掩着的，他将门轻轻推开就进去了。他感觉这是凤姐儿特意这样做的。他真是十分感激凤姐儿安排的细心和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