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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月摸摸她:“明月,你真懂事,你也会出息的,将来接你奶奶到城里去。”
到城里去,四个字,是她们穷极一生的信念了,冯月比她大好些岁,只不过是先一步的她。
进八月,杨金凤给明月准备起来。
趁太阳毒,到河边把尿素袋子洗得干干净净,啥味儿也没有。院子里铺席,套新褥子,新被子。
锅里炒面粉,装满了三个罐头瓶子,念书饿了,加点白糖,开水一冲就能顶一阵。
明月一年四季的衣裳洗了,晒了,干干的,香香的,全都塞进了尿素口袋。
钱有整有零,码得整整齐齐,放在八斗不要的钱夹里。八斗的钱夹有用,他这个人,也要派上用场,杨金凤思来想去只有八斗这个闲人,能去送明月念书。
八斗十分乐意。他剃了头,刮了脸,头是头,脚是脚,还搞了身新衣裳,答应杨金凤一定不叫人看轻明月。
可杨金凤不打算去,多个人,多一份路费,她也没进过城,她这辈子只在方圆二十里地活动。
万事俱备,李秋屿这个时候来了。
是八月中旬,没出伏,知了叫得凶。这个夏天,下了一回暴雨,接着就是旱,太阳像火龙,在玉蜀黍地里打滚,叶子卷了,蔫了,可这些马上跟明月没关系了。
李秋屿一来,棠棠认定明月也被送人了,给城里人当小孩去。
这下计划得变。
明月一见李秋屿,高兴极了,上去就问:“你吃了吗?”李秋屿回答说:“吃过了,暑假过得怎么样?”
明月还没分享,杨金凤便请李秋屿过去说话,不想耽误人时候。听他说明来意,杨金凤说:“真麻烦李先生,都找好人送孩子了。”
李秋屿是一贯和气的:“不麻烦,正好办点事,顺道而已。”
明月便看看杨金凤,她希望奶奶去。
杨金凤却不肯,依旧要八斗跟着作伴,因李秋屿要捎带镇政府一个同志,连八斗也不用去了。
奶奶打定主意的事,没人能改,明月的心一会上到高空,一会儿跌到坑底,她这一走,是一学期的事儿。
“你到那用功念书,不要想旁的。”杨金凤拢共交待一句话。
她站在大路边儿,看明月上车,脸上没有不舍得,也没有高兴。
明月想去拉妹妹的手:“棠棠,我走啦。”
棠棠躲开,只挨着杨金凤。
她们在一块儿过日子,这日子,要分开过了,明月掉过脸,杨金凤没有一句软和的话要说,她们谁也不说这样的话。
车子动了,明月才又往后头看,杨金凤还站路边,不动如山。棠棠也在,她们小了,天地更大,大到要把小的吞噬,只余莽莽的无尽的绿色田野。
明月手按紧书包,侧兜硬硬的,她等看不见人低头翻开,是棠棠放的硬币,她有的,都装给明月了。棠棠爱花钱,嘴馋,爱美,存钱就像小狗忍住不吃骨头。
明月晓得误会了棠棠,一下很难受,甚至想回去再跟棠棠说点什么,却不能够了。
她抹抹眼睛,叫李秋屿看到,他瞥了几眼后视镜,没说话。
很快,他又从明月的脸上,看到一种很坚毅的神情,她不再哭了。
“先到镇上接个人,”李秋屿绕了点路,“家里给你带不少东西,没看出来,这种化肥袋子很能装。”
他在帮忙放后备箱时,已经考量到一个青春期少年的自尊和敏感,他怕她不清楚,她的绝大部分同学和她那样不同。
“打工的也用这个装被子衣裳,是能装。”明月接道。
李秋屿道:“我家里有闲置的行李箱,放宿舍床底下可能更方便些。”
明月拒绝了:“没事,这个就好用。”
李秋屿说:“我买了没用过几回,一直放着浪费了,你拿去用,有拉杆更省力气。对了,听你奶奶说,连冬天的被子都给你带了,宿舍放不下可以先放我家里,等冷了给你送过去。”
明月道:“那总很麻烦你。”她想说点客气话,又怕东西真放不下。
“不麻烦,到那我们先吃饭,吃完饭换箱子,我跟学校联系过了,你先在高三的住读生宿舍睡一晚,明天报道。”
李秋屿是成年人的游刃有余,他专注开车,说出去的话那样自然,像种子落土里就会发芽,果子熟了就会掉落,反正他有这么一个劲儿,叫人神往。
但明月不觉得自己需要换箱子。
“我用化肥口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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