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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现代人而言,剖腹取胎是极为残忍的行为,但它可能是商人献祭的常态。各商代遗址发现的大量人牲尸骨中,青年女性占一定比例,而其中应该会有部分孕妇,之所以从未发现有胎儿遗骨,很可能是在杀祭时被剖腹取出了。作为对比,正常的上古坟墓中常常可以见到死于难产或腹中有胎儿的女性尸骨。
综上,商纣末年,殷都贵族们已经处于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怖之中,因为即便在以鬼神血祭为常态的商文化里,也少有纣王这种热衷用显贵献祭的做法。可能这才是商朝失控和灭亡的直接原因,周人的威胁原本不值一提。
牧野甲子日
殷都动荡日甚,周武王感到翦商的时机来了。
盟津会盟两年后的公元前1046年,也就是武王继位第四年、文王受命第十一年,,他再度起兵东征。有好几种文献记载武王此次伐商的行军日程,但年份和月份皆有所不同。总的来说,武王此次起兵是在隆冬季节,决战则是在冬末春初。
总攻的前期工作在前一年底就开始了。武王三年十一月,周军主力先出发,但武王不在军中,领兵的可能是太师吕尚。他们的任务是先到黄河南岸扎营,与各路盟军集结,并肃清南岸可能出现的商军。与此同时,使者会将总攻信息通知所有同盟国。
武王四年一月二十日癸巳,武王和少数臣僚从周原(宗周)出发。他轻车简从,只用了十四天便抵达盟津南岸的军营。此时,盟军已集结完毕,《史记?周本纪》载,周军总兵力为四万五千人,战车三百辆,和战车协同作战的“虎贲”有三千人。
这一次,周军来犯的消息终于引起了纣王的重视,他开始调动殷都及周边各族邑的武装,准备挫败西土之敌,进而扫荡他们在关中的巢穴。但此时殷都的动荡刚过去不久,动员的进度很是缓慢。
而西土盟军已在黄河南岸停驻一月左右,二月十六日戊午,盟军全部渡过黄河,一举进入商朝核心区。
河北平原上分布着很多商人族邑,按常理,盟军应当逐一将其攻占,把战线稳稳向北推进,但武王却突然加快节奏,并不理会沿途的商人据点,一路向北直指殷都。经过六天加急行军,二月二十一日癸丑夜间,盟军抵达殷都南郊的牧野。6这里是商王室蓄养牛羊的草原,地形平坦,商军集结地的营火已经遥遥在望。此时,两军都已侦知对方主力的位置,开始连夜整队列阵,准备天亮时一举消灭对手。史载,这是个多雨的残冬,盟军渡过黄河前后一直阴雨连绵,有些河流开始泛滥。而当两军连夜列阵时,又下起了雨。
(周武)王以二月癸亥夜陈,未毕而雨……布戎于牧之野。
二十二日甲子凌晨,规模较小的周军首先列队完毕,武王全身盔甲戎装,在阵前宣誓,这便是著名的《尚书?牧誓》。这篇讲话不到三百字,简洁,现场感极强。
武王先是左手执黄(铜)钺,右手挥动白色耗牛尾(白旄,统帅的号令旗),说:“西土之人,远来辛苦了!”
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
紧接着,武王一一点名麾下的盟友、将领、军官,直到“百夫长”,命令他们:“拿起你们的戈,连接好你们的盾牌,立起你们的长矛,现在,我要立誓!”
王日:“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鬃、微、卢、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
然后,武王简单列举了纣王的罪行:崇信妇人(妲己),不虔诚祭祀,不善待叔父、伯父和兄弟(比干、箕子、微子等人),重用各部族有罪和道德败坏之人,放任他们(如东夷的蜚廉和恶来父子)在殷都虐待百姓,恶行累累。
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完于商邑。
武王自陈:“我周发,这次恭敬地代表上天惩罚商纣;今天的战事,不是六步、七步就能结束的,诸位努力!不是砍杀四次、五次、六次、七次就能结束的,努力吧,诸位!要凶猛,像虎、魏、熊和黑一样战斗!这里已经是商都城郊,如果战败,我们西土又将会回到商朝奴役之下。努力吧,诸位,今天不尽力,你是活不下去的!”
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齐焉。勖哉夫子!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勖哉夫子!
尚桓桓如虎、如魏、如熊、如果,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士,勖哉夫子!尔所弗勖,其于尔躬有戮!”
武王和他的同盟军都是“西土之人”,也就是世世代代为殷商提供献祭原料的羌人,大都有亲人在殷都被剔剥和烹食,所以每个人都知道,如果这一战失利,后果将会是什么。
文献中还记载说,武王宣誓完毕即将入列时,袜子带却松脱了,周围侍立者无人上前,是武王躬身放下钺和旄自己系好的。周围人还说:“我等不是来帮人系袜子带的。”看来,阵前的武王是和各盟邦首领在一起,而非和自己的侍卫下属。他们是为了灭商而来的,并不是武王的私人属下。他们很在意这种身份区别。7
天色渐明,雨势渐小,对面的商军阵列逐渐成形。周人史诗的描述是,敌军的戈矛像森林一样密集,所谓“殷商之旅,其会如林”。(《诗经?大雅?大明》)《史记》记载,商军总数为七十万人:“帝纣闻武王来,亦发兵七十万人距武王。”这一数字明显过高,不过,商军数量远远超过西土联军是毋庸置疑的。
武王的阵前讲话虽信心十足,但此时正面临着两难的困境。他发起此次远征的前提,应该是有殷都内部联络人的密约:一旦两军对阵,联络人将趁乱除掉纣王以扭转战局,然后推选一位各方都能接受的新商王人选。
但殷都局势一日三变,最有能力取代纣王的人物,或死,或囚,或逃;而双方的大军都是加急赶赴牧野,在没有星月的暗夜和空前庞大的营地集结。很显然,一旦武王和殷都内应断了联系,没有了商人助战,以现在的实力对比,西土联军将被一边倒地屠杀。
不只是西土之人,即使商人贵族也尚未见识过这种规模的集结和大战。一个宗族的数百或上千名武士淹没在巨大的军阵中,就像森林中的一丛灌木难以寻找。
但武王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相信父亲描述的那位上帝站在自己一边,只要全心信任他,父亲开启的翦商事业就能成功,正所谓:“矢于牧野,维予侯兴。上帝临女,无贰尔心!”(《诗经?大雅?大明》)
史书里,武王的第一个行动是派他的岳父兼老师和战略阴谋家“师尚父”吕尚“与百夫致师,以大卒驰帝纣师”。(《史记?周本纪》)即使抛开吕尚和武王的私人关系,此时他已年过六旬,须发花白,按理武王是不可能派他去完成这种任务的。而且也没人知道,为何吕尚就忽然忘记了所有阴谋、诈术和诡计,像一介武夫般怒发冲冠直向敌阵。
也许,他只是想改变羌人被作为人牲悬挂风干的命运,毕竟在殷都的屠宰场,他已经看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