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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袍的术士走了进来。
“很精妙的幻术,”奥斯塔尔说:“看来你有着一个无比卓越的导师,应该是,不然那时候他如何能蒙蔽住两个龙裔的眼睛,把你带走呢?”
没有人回答他,但就像是那些无声无息中消失的大地精,那个悲惨的景象,也就是说,带着甜腥味儿的空气,被损坏的家具,残破的肢体……它们就像是一层覆盖在真实上的画布那样,缓慢而有致的徐徐拉开,露出如同外来者入住之前的平和景色。
没有大地精,当然也没有被杀的人,和被它们肆虐过的房间。
“你完全不必那么做,”奥斯塔尔说:“我对凡人没有兴趣,只要他们别来妨碍我,我不会想要浪费我的法术。”
巫妖在心中大声地发出嗤笑,说的就像是一个红袍术士能够多么无害似的——在他假死离开格瑞纳达之前,他几乎一直被禁锢在一个小小的宫室里,除了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仆从,没人注意和关心他,当然,不是说他很需要那些,他只是希望那些能够祛除始终笼罩在他头顶上的死亡阴影——他知道自己非常顽强,但也知道自己还能呼吸与睁开眼睛并不是一件能让其他人感到高兴的事情。他生命中最初的五十年因为缺乏必要的养分而显得格外孱弱与迟钝,而即便是他身边最卑微的仆从也能施放一个三级以上的法术,在强者为尊的格瑞纳达,这种差别简直就是致命的,他暗中受到的折磨与欺凌并不比外界的奴隶少,也有仆从抽取他的血液,拔掉他的指甲,割掉一点皮肉去做实验,毕竟他的本身就是那么的奇特。
但这些都无法与格瑞第相比,格瑞第在曾经的不死者面前出现的时候他还非常地幼小,幼小到会期望自己的生活因为这个雍容而华美的女人发生一些转变——是有转变,但不是好的转变,而是坏的转变,格瑞第显然很好奇他是如何能够存活如此之久的,为了这个,她不介意施放一些小小的法术在克瑞玛尔身上,而这些小小的法术,任何一个都要比侍从所施放的法术更邪恶与可怕一百倍。
有时候,巫妖也会奇怪自己是怎么能够坚持下来,没有疯掉,也没有死去或是残疾,他身体的每寸皮肤,每块骨头,每只器官几乎都再生过,就连眼球这种最脆弱的器官也不例外,或许大脑也有,只是在冗长的痛苦与昏睡中他失去了很多记忆。不过他的天赋被激发确实有着这一部分的原因,他至今仍然记得格瑞第的金色眼睛凝视着他时迸发的喜悦与兴奋。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任凭资质平庸的侍从们随意摆布的偶人了,但与之相对的,他发现自己想要逃离这个监牢的可能性更小了,在克瑞玛尔小的时候,他还可以在饥肠辘辘的时候钻到废弃的庭院里寻找浆果与地鼠,但现在他身边永远有着不下一打锐利的眼睛——即便是他进入到术士塔之后也是如此,只不过那些眼睛的主人从侍从换成了真正的术士。
他在术士塔里等待了好几十年,一个比沼泽更为污浊粘稠的地方,戏弄、羞辱、背叛、出卖……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简直比阳光和月光更为寻常——导师将学徒献祭给魔鬼,只为了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弟子将匕首刺入导师的后背,也只是为了得到一支可能颇具威力的卷轴;肆意的调情与仓促的欢愉随处可见,有时是为了交易,也有些时候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当然有时候所谓的享乐也会成为谋杀的另一种说法……巫妖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感谢巨龙与龙裔们旺盛的生殖能力,不然可能在他进入之前术士塔就不必存在了,但这样似乎也是有着好处的,那就是每个被允许披上红袍,离开法师塔的术士都不会有着什么假惺惺悲天悯人的可笑情怀,他们就像是攀爬在蛤蟆脊背上渡过池塘的蝎子,邪恶不再是他们的行事准则或是习惯,而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一个红袍术士不会对凡人做些什么?别开玩笑了,如果是那样,那么格瑞纳达的奴隶和工具,还有试验品与祭品又是从哪儿来的?他们向格瑞第祈祷得来的?而且巫妖深知,一个红袍术士是绝对不会介意迁怒的——既然奥斯塔尔没有隐瞒自己的行踪,也就是说他暂时不能以敌人的身份来面对克瑞玛尔,但在这个【至少暂时如此】卑弱的施法者身上,这位已经连接失败了两次,若是可以,他一定很乐意不沾调料生吃了克瑞玛尔,但他不能。那么,在他走进这座酒馆的时候,假如这里还是坐满了吵闹不已的凡人,他肯定不会介意让这里变得更安静一些,就像巫妖提前所做的。
奥斯塔尔凝视着这个黑发的施法者,他看上去是那么地年轻,虽然从人类的称谓上来说,他是他的曾曾曾……祖辈——奥斯塔尔简直不愿意去想这种糟心的事。不过格瑞纳达的谱系总是非常混乱的,巨龙只要不曾衰亡,它们的人类形态就永远是年轻有力的,而龙裔也随着所继承的血脉的多少成分而拥有着少则百年,多则近千年的青春——理论上,毕竟现在还未出现过能够将自己的生命保持的这样久的龙裔。他们也不受弱者们所制定的所谓道德与法律的制约,只要他们愿意【无论另一方是否被迫】,就能随心所欲地将对方拢入双翼或是臂膀之间,格瑞纳达的法律中也没有如其他国家那样强硬地将非婚生子与婚生子分割开来,新生儿只要有父母中的一方承认就能获得格瑞纳达的公民身份,至于他之后如何则要看她/他的天赋。
他们也不会如人类那样居住在一起,缔结婚约只是为了巩固权力,共享盟约,就像格瑞纳达的新王与他最后一任妻子【事实上也是他唯一获得格瑞第承认的妻子】,新王住在王庭里,而他的妻子居住在数千尺之外的巢穴里,一龙一人之间几乎毫无交集,除了在格瑞第认为需要的时候他们在一起生育了两个子女,
就连普通的格瑞纳达人也会尽可能地享有一个独立的房间,如果你到了格瑞纳达,你会发现即便是旅馆的墙壁也是坚硬的石头砌成的,有些奢侈的地方还会覆盖上黑铁,就连窗户上也镶嵌着有着复杂花纹的铁花,这样才能让他们感到安全。
像现在这样,两个龙裔共处在一个房间里,不由得就会让他们感到压抑和警惕,就像有小针刺着他们最敏感的黏膜。
奥斯塔尔唯一奇怪的就是直到现在他也无法感知到克瑞玛尔身上的血脉,按理说,克瑞玛尔身上的血脉,就父系来说,也要比瑞意特之流强盛许多,他应该能够嗅到的,但即便距离已经那么近了,他的感知还是略微有些游移不定,可能是因为他身上的另一半血脉是属于精灵的关系?两者的冲突显然不仅限于反噬,奥斯塔尔感到遗憾,如果他能够觉察到克瑞玛尔的龙裔身份,也许他能做的更多,不过现在也不是很晚。
“真可惜。”奥斯塔尔说,“这是一只好阉鸡。”
他在那张撤除了幻术后完整无缺的圆桌边坐下,但没有坐在那把椅子上,那把椅子不但布满了污秽的油腻,四只脚还不一样长,看得出修补过的痕迹,他可不想坐在上面的时候因为失去重心而产生什么不可弥补的纰漏——他身体下的空气旋转着,呈现出半凝固的状态,就像是一个圆盘托住了他的身体,而巫妖这时候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简短的手势,这个手势能够解除奥斯塔尔的法术,而这个装a与c之间的术士会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露出两条光赤的白腿,他就一个劲儿地想笑。
不,巫妖努力收敛起这个恶劣的念头,让奥斯塔尔出丑对他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除了能够痛痛快快地笑一场以及储存起来作为茶会上的小点心以外,是的,没有一星半点的好处,反而会激怒这个已经压抑了很久的红袍术士,他在离开格瑞纳达之前没有听闻过奥斯塔尔的名字,但这不是说他就对奥斯塔尔不够了解。
曾经的不死者同样走到桌边坐下,他倒是不介意那把椅子,这几天他已经很习惯了。
他知道红袍术士正在做着估测,很多术士和格瑞纳达人都会这么做,衡量一个对手、敌人甚至盟友的水准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例行常事,很多谨慎的法师与牧师也会这么做,就是不会那么直白,而格瑞纳达人是不会介意对方的看法的——弱者无需在意,而强者他们只会表示屈从。
曾经的不死者也想过是否要驱赶这些盘桓在酒馆里的凡人,虽然他不是为了顾念这些喧闹的家伙们的性命,也不是因为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那个窃贼或许会有些意见,但他如果想要推诿也并不是不可以,毕竟奥斯塔尔显露的踪迹只有龙裔可以注意到,而另一个灵魂不但不是龙裔,就连本土居民都不是。
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从善,是的,他也是龙裔,让一个原本就邪恶的人显露出真正的面目与让一个善良的人堕落对于龙裔来说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前者或许会让他们感到无聊,后者却能让他们感到极其愉快。
第403章故土【3】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感到高兴,”奥斯塔尔意有所指的说:“你没有和你的那些同伴在一起。”
“我们又不是旅鼠。”巫妖平静地回答,“必须随时随地聚在一起。”他已经隐约猜度到奥斯塔尔的来意,这一天他早有预料,所以并不太惊惶,虽然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将这个时间再往后延迟三年或是更久,他现在的法术位和法术等级可能还要低于奥斯塔尔,遑论王庭里的那些龙裔,但若是暴露,他也不会畏惧和忌惮。格瑞纳达是个他还只是一个连凡人也不如的孱弱孩子时就能挣扎求存的地方,它固然邪恶与黑暗,但曾经的不死者对它知之甚深,他之前可以在那儿求得一席之地,现在也可以。
奥斯塔尔再次注视着对方的面孔,在那张如同面具般凝滞的面孔上他找不到一丝可以窥视的隙缝,这个有着一半埃雅精灵血脉的龙裔继承了他母亲的眼睛与发色,向来弱势的精灵血脉在遇到巨龙血脉的时候从来就只能偃旗息鼓,但在他身上,埃雅精灵的血脉却像是唯一的,如果不是他没有丑陋的尖耳朵,也要比精灵更为强壮与有力的话——他的双耳与人类一模一样,不像有些血脉浓厚的龙裔会显现出部分巨龙的特征,就像他的两个“兄姐”,他们的母亲是格瑞第的红龙女儿,所以他们的瞳仁是细长菱形的,脊背、手臂和腿上也覆盖着鳞片,就像是人类在身体上覆盖着的甲胄,有些龙裔还会生长着长长的尾巴——一般来说,他们会为之骄傲,并且会把它们显露出来。
幼年时的奥斯塔尔也羡慕过他们,但他很快就不再关注这些事情了,也许他们确实有着先天优势,但奥斯塔尔继承了巨龙的头脑,他的学习能力甚至令他的导师感到不安——红袍术士的嘴边浮起一个轻薄的微笑,他的导师曾经以为可以用一卷契约来制约他,但他不该忘记格瑞纳达是红龙的国度,而奥斯塔尔的曾祖母正是最受格瑞第喜爱的侍女之一,她当然不会坐视自己的后裔无故遭到不“公正”的对待,之后的事情就要好处理得多了,再强大的术士也无法对抗红龙的威势。
虽然说这一切都不是无需酬劳的,但为红龙女士,格瑞纳达人共同的母亲效力本来就是他们要做的事情,也是他们漫长生命中仅有的意义,奥斯塔尔并不为忤,并且非常乐意去做,他的虔诚获得了格瑞第的欣赏,比其他龙裔更为诡诈多变的心思更是让他的位置一天比一天靠近王座——他必须要承认,他有点嫉妒这个黑发的施法者。
这个龙裔有着一半最被巨龙鄙视与憎恨的血统,出生的时候虚弱的就连哭叫一声也不能,奥斯塔尔推测红龙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吞吃了他只因为这家伙的营养可能还不及一只兔子。虽然他来到王庭的时候克瑞玛尔已经“死亡”了,但他还是从守卫与侍从那儿获得了一些有关于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为弱小的龙裔的情报——他们经常在酒后和床榻上说个不停。当然,值得讽刺一番的,这些血脉淡薄的后裔虽然极其地鄙夷人类,但在很多时候,他们的行为与人类毫无区别。
克瑞玛尔是一个变体名。从格瑞斯赐予他的龙名中变化而来,那并不是一个值得称赞的好名字,更像是一个诅咒,或许确实如此,在克瑞玛尔的两个兄长业已征战多年,为格瑞纳达立下无数功勋,取得广阔领地的时候,他还在如同一只狼狈的野猫那样在庭院中寻找每一样可以吃的东西;而他的姐姐结束了学徒生涯,成为一个牧师的时候,他连一个三级以上的法术也施放不出来,要知道,对于一个龙裔术士来说,施法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有些时候无需帮助与指导,他们投掷出的火焰也能够焚烧掉一整个巨大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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