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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及在年初祭祀大典时入过一次宫,但那次并未踏入乾清门,他对那日也并无多少印象,唯一留在记忆中的是那把伞和宫墙下的那抹身影,宫灯摇晃,鹅毛大雪掩住来时路,陆英牵着他,伞下是只属于两人的天地……
苏及跟着前面的小太监走着同一道宫墙,一时走了神,也不知陆英现在如何了。
自军队进入河套就再没传来消息,听说鞑靼连败,不得不派乌日格迎战,这倒是遂了陆英的意愿,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十年,做梦都想和乌日格一战。
可乌日格并不好对付,此人善战却残暴,战况定会比前面几次焦灼。
朝中官员无一不担忧,就怕陆英深陷仇恨,失去理智,反而像先太子那样中了敌人圈套。
苏及握紧手中神雀,他知道不会,毕竟陆英为了开封百姓放走过乌日格,说明他并未被仇恨蒙蔽双眼。
可一直没有新的信物传回,的确叫苏及有些茶饭不思,他这才感悟到,原来思念是这般滋味……
走神的工夫,苏及被带到一道深红的高门前,刚才带路的小太监不知何时消失了,连带着门口的侍卫也不见踪影,这应该是江离的手笔。
苏及盯着面前的高门,听见门内隐隐传来咳嗽声,他听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明黄的床帐旁守着两名太监,见到苏及警惕地问:“你是谁?!”
苏及往他们身后看去,龙床上睡着一人,那人闭着眼,眼下青黑,脸色灰败,确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他在祭祀大典上远远见过这张脸,才短短几个月,这张脸似乎老了十岁,他收回目光:“大理寺左寺寺正,苏及。”
两个太监面面相觑,这人名讳报得光明正大,毫不畏惧地站在不远处,并不像擅闯者,难道是受命进来的?
可圣上又下过令,任何人皆不能踏入寝宫……
两人正犹豫着是否叫人,白文成被吵醒,他半阖着眼看着不远处的青年:“你是谁?”
苏及往前走近两步,又答了一遍:“大理寺左寺寺正苏及。”
他顿了顿:“柳时清的学生。”
龙榻上的人似乎想起来:“你是查出金果儿通敌的人?为何在这里?谁放你进来的?”
两名太监凛然,这什么大理寺的官员竟真的是无诏而入?!他们在宫里生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擅闯寝宫的,真是胆大包天……
他们拦在龙榻前,正要叫门外的侍卫,却听青年毫不惊慌,直直站在榻前:“我来这里是想向圣上求个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
“圣上为何要杀柳时清?”
龙榻方向响起一阵咳嗽声,白文成让两个太监退至一边,他眯了眯眼,打量着不远处的青年:“你知道什么?”
龙颜不怒自威,就算是病入膏肓的君主,也拥有与生俱来的威严,叫人不敢逾矩。
若换作旁人,这时早就怯懦地垂下头,苏及却迎着目光:“赵铁盈是圣上的人,他奉你的命令杀了柳时清。”
白文成静了一瞬,突然费力喘息起来,他抬手,两旁太监会意将人扶起来,在床柱上垫了厚厚的垫子方便他靠着,又拿了一颗丹药喂进他嘴里。
好一阵,白文成似乎觉得好多了,他彻底睁开眼:“你想知道什么?我为什么要杀柳时清?”
苏及眼眸微颤,掩在硕大袖袍下的手不由握紧。
却听白文成漠然道:“我是皇帝,杀人并不需要理由。”
苏及猛地往前走,却被两个太监拦在床榻几步外:“为何不需要理由?”
“杀一人、杀百人、杀万人又如何,只要我愿意,天下人的命都在我手里。”
“……”
这一刻,苏及终于明白了柳时清死前的话。
权力无情。
不对,无情的应该是人!
追逐权力的帝王对天下并无一丝怜悯之心,他视人命为蝼蚁、为草芥,而所有人效忠的、尊敬的是这样一个人。
胸口那一团零星之火被怒气煽动着,火焰似乎蔓延了全身,点燃了一身官袍,烧光了他的头发,烧红了他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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