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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之穹”体育场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和雄壮国歌的余韵,似乎仍在谢家偌大的客厅里隐隐回荡。空气中残留着爆米花的甜腻、碳酸饮料的气泡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集体情绪高度蒸腾后的灼热。巨大的曲面屏已经暗下,像一只暂时阖上的巨眼,只倒映着客厅里零落的人影和散乱的零食包装。夺冠的狂喜浪潮尚未完全退去,谢明轩被队友们簇拥着淹没在闪光灯下的画面,谢镇山那无声滑落的滚烫泪水,都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然而,在这片尚未冷却的喧嚣背景板下,客厅角落却存在着一方绝对的、近乎真空的寂静。
谢明哲。
他依旧穿着那身质地柔软、没有任何标签的深灰色棉质家居服,蜷坐在单人沙发宽大的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只对环境变化极度敏感的幼兽。那双总是低垂、仿佛只专注于脚下方寸之地的眼睛,此刻却罕见地抬起,视线穿透客厅的虚空,牢牢锁定在已经熄灭的巨大屏幕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庆功的喜悦,没有夺冠的激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冰冷的专注。那专注力仿佛化为实质,在他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客厅里残留的鼎沸人声、祖母点评谢明轩“那一枪有点射人先射马意思”的余音、柳氏低声询问谢砚秋关于赛后采访安排的絮语……所有属于“人”的嘈杂,都过滤、扭曲、最终化为他耳中一串串急速流淌、只有他自己能解读的、抽象而规律的背景噪音流。
他的右手食指以一种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在沙发布料粗糙的纹理上,极其快速地划动着。那不是无意识的动作,每一次细微的位移,每一次指尖与纤维摩擦产生的微弱触感反馈,都精准对应着他脑海中正在进行的、庞大到足以让超级计算机风扇嘶鸣的运算风暴——
空间坐标重构:基于最后几帧直播画面中体育场穹顶钢结构的几何分布、聚光灯的光源角度与强度衰减模型、观众席荧光棒的随机分布密度与色彩光谱……逆向推演镜头拍摄时的空间坐标,误差率:≤0.03%。
能量流轨迹模拟:谢明轩释放【金鳞耀世】终极奥义时,虚拟引擎渲染出的那道撕裂空间的能量光束。其初始动能矢量、粒子逸散模型、与环境光雾的交互作用、最终穿透目标英雄护甲矩阵的路径……构建其完整的能量释放与衰减方程。
群体情绪波谱分析:八万现场观众在谢明轩完成狙杀瞬间爆发出的声浪峰值、频谱分布、持续时间,以及随后国歌奏响时声波形态的转变。建立声压级与集体情绪烈度、归属感强度的非线性映射关系。
父亲泪水的折射率计算:屏幕上谢镇山眼角泪水的特写镜头。基于泪滴的形状、环境光源、镜头焦距与景深参数,计算其瞬间的表面张力系数、光线的折射路径、以及……其蕴含的、无法用任何现有数学工具量化的“情感熵值”。最后一项,逻辑链反复迭代后,陷入短暂的混沌循环,标记为:待观察变量X。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剥离了所有浮华的声光色影,只剩下最本质的、冰冷而精确的数学逻辑链条在无声地咬合、旋转。客厅里残余的喧嚣,对他而言,不过是宇宙背景辐射中一段无关紧要的杂波。
“明哲?”一个冷静、清晰、如同精密手术刀般的声音,精准地切入了这片由数字构成的寂静。
谢砚秋不知何时已站在他面前,手中拿着一个轻薄但质感厚重的平板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一个设计极其简洁、只有几行关键信息的界面。她的身影挡住了部分来自顶灯的光线,在谢明哲专注的视界里投下一道稳定的阴影。
谢明哲的指尖瞬间停止了在沙发上的划动。他没有抬头,但眼珠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下,焦点从虚无的屏幕位置,精准地落在了谢砚秋手中的平板上。那上面跳动的数据流和简洁的图形,显然比客厅里混乱的人类情绪更有吸引力。
“国家‘深蓝前沿’研究院,基础理论物理所,Z9项目组。”谢砚秋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每一个音节都剔除了不必要的情绪起伏,如同在播报一份精准的实验报告,“项目方向:新型量子引力模型框架下的时空拓扑结构稳定性。首席科学家:陈寅恪院士。”
她将平板电脑微微倾斜,确保谢明哲能清晰地看到屏幕上那几行核心信息,以及一个代表最高保密级别的、由复杂几何图形构成的徽章标记。
“陈院士团队,基于你去年发表在《NaturePhysics》上关于‘非交换几何在统一场论中的新路径’那篇论文的核心算法,构建了一个初步的多维时空流形模型。但在处理高维空间中的‘黎曼-嘉当联络’曲率张量在量子涨落下的非定域性关联时,遇到了无法逾越的数学障碍。模型在接近普朗克尺度时,稳定性系数呈指数级崩塌。”谢砚秋的叙述流畅而专业,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他们需要你的大脑,明哲。需要你独特的、绕过常规拓扑工具、直接对‘结构本身’进行直觉性解构与重构的能力。去找到那个‘缺失的方程’,或者,证明它不存在。”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探针,捕捉着谢明哲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他的表情依旧是一片沉寂的冰湖,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那是纯粹求知欲被顶级难题点燃的本能反应。他的视线,牢牢锁死在平板屏幕上那个代表模型崩塌的、触目惊心的红色能量逸散图谱上。
“这是一项需要绝对专注、绝对安静、也绝对信任的工作。”谢砚秋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地点在‘深蓝’地下七层,核心区。环境完全可控,信息流绝对单向。团队核心成员七人,已全部签署最高等级保密协议,并接受了为期三个月的‘特殊沟通协作’培训。”
“特殊沟通协作?”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略显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突然从客厅另一侧传来。
刚刚洗去一身疲惫和汗水的谢明轩,顶着一头半湿的乱发,裹着宽大的浴袍,斜靠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他脸上还残留着夺冠后的亢奋红晕,但眼神已恢复了平日的敏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手里捏着一罐冰镇能量饮料,目光越过客厅中央尚未收拾的狼藉,精准地落在谢砚秋和谢明哲身上。
“对,”谢砚秋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在谢明哲身上,仿佛在确认他的状态,但话是对谢明轩说的,“基于明哲的沟通模式和思维特点定制的协作流程。摒弃所有无意义社交冗余。信息传递采用标准数学符号、逻辑流程图、以及高度结构化的文本摘要。问题陈述必须清晰、无歧义、且附带所有已知边界条件。‘深蓝’为此专门开发了一套内部协同系统,界面极度简化,信息密度极高,屏蔽所有外部通讯干扰。”
谢明轩灌了一大口饮料,冰凉的液体似乎让他更清醒了些。他走到谢砚秋身边,没有像往常那样试图去揉谢明哲的头发,只是保持着一个礼貌而克制的距离,目光扫过平板屏幕上那个冰冷的红色警示图谱,眉头微蹙:“地下七层?全封闭?多久?”
“项目周期初步预估为六个月至两年。视核心难题突破进度而定。”谢砚秋回答,语气平静无波,“封闭式管理,非必要不离开核心区。每周有固定时间与家人进行加密视频通话。所有生活需求,‘深蓝’会提供最高标准的保障。”
“两年?!”谢明轩的声音陡然拔高,浴袍的带子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晃了晃,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本能的不赞同,“他才多大?把他一个人关在地下跟一堆公式和老头待两年?不行!我不同意!”他下意识地看向蜷缩在沙发扶手上的弟弟,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对外界风暴似乎毫无所觉的单薄身影,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涌上心头。刚刚夺冠建立起的、对自身力量的确信感,让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为弟弟挡住一切可能的“束缚”。
“不是一个人,是和一个顶尖团队,解决一个可能改变人类认知边界的问题。”谢砚秋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硬度,她终于将目光从谢明哲身上移开,转向谢明轩,眼神锐利如刀,“谢明轩,你以为你刚刚捧起的奖杯是什么?是你个人天赋的证明?不。它是无数个像明哲这样的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构建算法、优化引擎、设计网络协议、推演战术模型……用他们的‘静默方程’,支撑起你闪耀舞台的基础!这个世界的规则,从来不是只有一种书写方式!你的战场在聚光灯下,他的战场,在人类认知的无人区!”
谢砚秋的话,像一记精准的重锤,狠狠砸在谢明轩刚刚膨胀的自信上。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比赛时那些极限操作背后依赖的毫秒级网络延迟优化、对手行为模式预测模型、乃至虚拟战场环境的物理引擎参数……这些冰冷而强大的“地基”,确实与他热血沸腾的“表演”息息相关。他握着饮料罐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铝罐发出轻微的呻吟。
“砚秋说得对。”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沉凝力量的声音响起。
谢镇山不知何时已从书房出来,站在客厅通往餐厅的阴影交界处。他换下了那身观看比赛时紧绷的正装,穿着一件宽松的深色麻质开衫,整个人似乎都松弛了几分,但那双眼睛,经历过泪水的冲刷后,反而显得更加深邃明亮。他没有看谢明轩,也没有看谢砚秋,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那个依旧沉浸在自己思维世界的小儿子身上。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谢镇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明轩能在万军阵前斩将夺旗,扬我国威,是他的本事。明哲……”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更贴切的词,最终缓缓道,“明哲的本事,是能看清这天地运转、时空流转的‘道’,是能解开那‘道’上最复杂的结。这本事,不比任何刀枪剑戟逊色分毫!”
他迈开步子,步伐沉稳,走到谢明哲面前。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一丝不自觉的疏离,而是缓缓地、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蹲下了他高大的身躯,让自己的视线与蜷缩在沙发扶手上的少年勉强持平。这个动作本身,就充满了无声的、颠覆性的宣言。
谢镇山伸出宽厚、布满老茧的大手,没有试图去触碰谢明哲,只是轻轻放在他旁边的沙发坐垫上,仿佛在传递一种无声的支撑。他看着儿子那双空茫却又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星辰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平等的语气问道:
“明哲,那地方,那题目,你想去解吗?”
谢明哲的目光,终于从谢砚秋手中的平板屏幕上,缓缓地、如同慢镜头般,移到了近在咫尺的父亲脸上。他没有说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依旧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数据流在无声奔涌。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仿佛时间凝固的几秒钟里,谢镇山清晰地看到,谢明哲那总是微微抿着的、缺乏血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微笑,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对“目标”的纯粹锁定。一种找到了“可计算路径”的、属于他独特世界的回应。
谢镇山蹲在那里,仰视着儿子那平静到近乎神性的脸庞,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如同阳光下的薄雾般消散。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统帅的决断:
“好!那就去!去解开那个结!家里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