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应风色在谈话的某个瞬间,忽明白母亲早已不在,他们一直瞒着他——自是出于太君授意。
母亲……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翻着衣柜底层那些早不合身的衫裤,试图找出风格丕转的起始点。
不对。
他上山头一年,自称衔母亲之命的那人他完全不认识,体贴的母亲才不会这样做。
不让母亲身边的人来,是担心她们一没忍住,向他吐露母亲的死讯么?
很有可能。
而他离家那天,母亲甚至没来送他,会不会在那时,母亲便已——应风色望着月门的另一侧怔怔发呆,门里黑黝黝的,仿佛随时会跑出什么噬人的怪物。
现在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了;穿过这座月门,就能抵达母亲独居的小院。
他会在院里,找到答案么?
应风色静静坐了许久,始终没有起身的勇气,转头望向应无用。
衫如山水的披发男子,温柔地接住他的视线。“你没看见、没听见的,不会在此出现。就像你没问过我‘叔叔你去了哪儿’一样,在你心里本能地知道,这不会有答案的。但无论你做了什么,或没做什么,她都不会责怪你。
“她用了一个很傻的法子,或许也是她唯一能想出的法子,想把你留在陶夷,头一回看似成功了,第二回却不幸失败。所以你必须好好活着,努力活下去,这才是她最大的愿望。”
应风色抬起眼眸。
“你说我的识海与众不同‘是有原因的’,我……是死了么?”
“没有身体的负累,心识自然能更加精纯,也更为超脱。“应无用微微一笑,正色道:“你还没有死。死后有知否,至少你我目前都不知道,你的心识之所以还能运作,是因为暂时寄附于别人的肉体之上;这些原本贮存于识海最深处的记忆片段,如搬仓库般一一移转,顺便盘点了一下,姑且当是晒太阳罢,所以你才见到了我。
“但现在,你得做个选择。你和这具身躯的原主之识,双双困于识海,肉身无主,祸福难料。要不你将身子还给他,要不,你得带这副躯壳离开险境,若是再来一次逼命之危,十之八九无法转移心识,逃出生天。你知道,人的运气不会总是那么好的。”
应风色被他说得有些懵,隐约记起一丝遁入识海前的意象,因为最强烈的总是疼痛、愤怒,遭受背叛的错愕与不甘……涌上心头的瞬间,不免下意识甩头驱散,以致迟迟无法想起全貌,听得皱眉:“原主之识……这儿还有别人?我怎地没看见?”
应无用从腰后取出一把长柄镜,那黄镗镗的水磨铜镜不过掌心大小,打磨得十分光亮。
披发男子将铜镜对正了他,忽尔扬声:“且瞧瞧,你到底是谁!”
应风色定睛一看,铜镜中所映,赫然是一名深目高颧、五官分明的黝黑青年,惊骇地抡拳敲打,仿佛被困在镜里,沙哑的声音便在镜外也能依稀听见:“长老,救我!这儿……这儿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我……我这是怎么了?长老……长老!”
(不要……我不要这样……不要……)
——我不要……我不要!
应风色猛然睁开眼睛,才发现动弹不得,空气中积灰甚重,似将扑簌而降,却始终不曾真正落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意识到压在面孔一侧、相距不到一尺的,是床板或门板一类的物事。
是床板。
这儿是廊侧的某间厢房……他狠离了江露橙那小婊子一顿,把她光屁股撵出的厢房隔邻。
他记得桌椅和两头门的位置,每间房都有微妙的差异。
他想起龙大方,想起筒匕插入腹间那热辣辣的痛楚,以及体力随着鲜血飞快流失的绝望与挫折。
视线随着思绪的沉淀慢慢适应了黑暗,清晰到有些锐利——应风色对自己的夜视功力颇有信心,但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晰过,仿佛换了双虎豹的眼睛。
床榻之外,一具双目圆膛的尸首与他平行而卧,尸身下的鲜血漫至床底,甚至开始凝固,湿黏的触感积聚在应风色的臂下与身侧,微微发凉。
尽管扭曲到骇人的程度,死者的面孔他却十分熟悉,那是过去几年来每日晨起梳洗,都能在铜镜中水盆里望见的脸,有着令他自豪的英俊疏朗,轻易以笑容迷倒怀春少女,令她们心甘情愿献出自己。
那是他的尸体。风云峡的麒麟儿、人称“天阙铜羽”的应风色死瞪着他,血丝密布的浊瞳似欲爆出眼眶,唇面皆白,再无一丝活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