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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陆顺上了楼,打开柜子,找了半天却没见几条以前的旧裤子,好象都是近段时间或做或买的好料子裤,就要喊沙沙来帮忙找,转念一想昨天跪了几次那是实在太过于伤心,这会心情好了很多,稍微注意点也就不会弄脏了。
胡乱拿了点换洗衣物下了楼,好家伙,不但浴盆里注满了热水,还有几个屋里的暖瓶也放在旁边,伸手可拿,四姐问:“六子,这么多水该够了吧?不够灶上还在烧,等会叫沙沙帮你送进来。”
杨陆顺说:“够了够了,杀年猪都用不得这么多热水呢!”四姐嗔怪道:“快三十的人说话还这么没谱,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当领导是怎么说话,别闹笑话啊,你赶紧洗,别等水凉了,真是。”说着合上门出去了,杨陆顺不禁哈哈大笑,隔着门喊:“姐,这不是在家么,你老弟跟你开玩笑又怎么了。”
泡在热水里说不出的舒服,杨陆顺闭着眼睛,准备想想接下来还得做些什么,可惜实在太累,竟然就睡着了,也不知多久,才被沙沙叫醒:“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说怎么老不见人出来,这也睡得着啊,水都凉了,就不怕整出病来。我看你还是睡一觉再去,看你累成什么样儿了,这人家的事你咋那么上心啊。”说着把暖瓶你的开水小心地注进浴盆。
杨陆顺晃了晃头,讪笑着说:“知道了,夫人,觉就不用睡了,这下精神百倍。”赶紧着擦肥皂,手忙脚乱弄得水珠四溅,沙沙忙躲避不已,边用手掸着边埋怨:“你干什么,我这绣绒棉袄是昨天买的新衣服,花了两百多呢。开始不忙,这回抢火去?我真搞不懂你这人,别人家的事你就只顾上心,傻啊你!”
杨陆顺说:“我傻什么啊,卫书记当年对咱们怎么样你还不清楚,人都走了,上心也就最后一次了,别让人骂我没心没肺。”
沙沙白了他一眼说:“是啊,全世界就你杨陆顺最有人情味儿,卫书记是对你不错,不就把你弄进政府了么。可你别忘记了,正是因为卫书记,你在新平被人穿了三年小鞋。还要怎么还人情?我可告诉你,卫书记这几年把县委所有领导都告了遍了,人家巴不得他早死呢,你太热心,我怕会有人去打你小报告。”
杨陆顺蹙眉道:“人都死了他们还要怎么样?要不是他们,卫书记哪会落个如此下场?我看内疚惭愧的应该是他们。多好的一个人,被打击成精神病,堂堂一个正营转业军官正科级党委书记,这几年就住在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杂屋里,他们还要怎么样?算了,沙沙,我不想再说了,卫书记是我人生中重要的领导,也是我心里敬重的人,你也再劝我了。这么些年我经历了很多,改变了很多,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卫书记值得尊重。唉,活着我不能感不到他什么,死了,我却总可以帮帮卫书记的孤儿寡母。”
沙沙撇了撇嘴巴,嘟囔着:“活着你不帮,死了再去忙和,我总算明白你们读书人说的什么是沽名钓誉了。”
这话轻轻却不啻于重重扇了杨陆顺一耳光,但瞬间的愤怒立即被无地自容所代替,他有种被锋利的刀子狠狠剥开外壳露出真正自我的迷茫和慌乱,也使得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伤心如此热心,分明就是在做戏,不仅演给自己看,也演给何医生关关看,更是演给阚书记江主任他们领导看,要让所有人觉得杨陆顺是重感情记恩惠的好人!更是潜意识里要洗刷当年在新平乡脚踏两只船、两面三刀、立场不稳的污点!可费尽心思做的这些居然就被平素粗心大意的沙沙也看穿了,更惶说久在官场打滚尽历了世态沧桑的领导们呢?!#p#分页标题#e#
看到六子一身肥皂沫子傻站着发呆,沙沙怎么也不会明白她的话严重地刺伤了六子的自尊心,只是关心地说:“六子,你发什么呆呢?快洗啊,真要弄病自己啊。医药费有报销,难受的是你自己哟。”
杨陆顺没再望沙沙一眼,默默地跨进浴盆,躺下连头也浸泡在水里,他好容易树立起来的自信土崩瓦解了,需要的是逃避,似乎久违的自卑又重新占据了整个心灵,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他真的迷失了。
客厅里,一直不在儿子面前吸烟的杨陆顺点起了香烟,面色凝重可眼神涣散,痴痴地看住一角不知道在想什么,满头湿淋淋的头发杂乱地耷拉着,沙沙心说六子这是怎么了,问了几句也没见他答茬,径自上楼拿下电吹风,把他拉到够着插头的地方吹头:“六子,你怎么了哟。我看你不大对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呢?”杨陆顺没吱声,他心里恨沙沙为什么那么不讲情面,生生把他羞辱了一番。
这时六子爹娘相互掺着手从外面进来,杨陆顺赶紧站起来不理沙沙叫他先把头吹干了,走到门口殷情地把老人们在家里常常穿的棉鞋递上去,强笑着说:“爹娘,外面冷就别出去了,在房里烤火多好。”他爹手脚耳目比老伴要聪敏得多,自个已经把棉鞋穿上了,杨陆顺见他娘抖抖梭梭,就帮她把棉鞋换上,他爹说:“在屋里坐久了不舒服,我同你娘出去走走,也呼吸点新鲜空气,这不走走走,就走出去老远,我们还遇上了从前新平公社的范海波范乡长,带了几个人说是卫书记过了,出车祸死的,去火葬场送花圈,我一听心里就很不是味,那卫书记以前对你不是很器重的么?也就四十几不到五十吧?唉,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被车撞了呢?你知道这信了吧?”
杨陆顺点了点头,他爹就急了:“你知道信了,那还不去拜祭去?那卫书记是好人,你进政府当干部,是他调的,你媳妇也是他的介绍人,咱的乖孙子做满月他也上了人情,你怎么就还没去呢?不能往了人家的好哟!”杨陆顺就赶紧点头说:“爹,我知道了,我这就要去的,您放心。”
沙沙见六子在老父母面前总唯唯诺诺,出言解释道:“爸,六子昨天就在卫书记灵堂里守了一夜,到现在还没眯下眼呢。”
他爹哦了声,说:“那就好,那就好,想卫书记这样出车祸横死的人,怨气是最大的,不想死啊,就会留念人间,阴魂肯定不愿意散去,凡是受了他生前的好处或是得罪过他的人,最好多去化点纸钱元宝,该谢的要谢该赔罪的要赔罪,不然得受阴魂缠哟。”
老头农村人有点迷信是很正常,但这话却听得六子沙沙心头直颤,沙沙更是没来由打了个哆嗦,心里直发毛,嗔怪道:“爸,你老是迷信头子,那有什么阴魂缠人啊,说得怪吓人的。”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所以沙沙宁可信其有,招呼六子道:“你还楞着做什么,咱们现在就去卫书记灵堂,哎呀,多烧点纸钱就多烧点,卫书记生前喜欢六子,现在肯定还会再保佑六子和我们旺旺的。旺旺,你也去,到卫爷爷灵前磕头去,没少抱过你。”
杨陆顺沙沙就要出门,四姐忙说:“沙沙,都十一点了,还是吃了中午再去吧,不赶这一会的功夫。”沙沙说:“我们去了再回来吃饭,被爸这么一说,我是片刻也呆不住,赶紧还了人情。”四姐笑道:“你经常说爹是迷信头子,今天也开始迷信了?”沙沙说:“这人情好还,磕头烧纸,举手之劳。再说我也是想旺旺好,他卫爷爷生前喜欢旺旺,现在是神仙了,更会保佑我家乖儿子的。”四姐就掩嘴直乐,说:“迷信迷信,着迷才信。要不是我这旺旺,怕你是没那么勤快去了又去的。”
一家三口才走进火葬场,直听到里面鞭炮声大作,哀乐不断,杨陆顺心想怕是范海波他们来的,旺旺却被鞭炮声吓得嘴巴直瘪,就说:“沙沙,你跟儿子赶紧烧点纸钱就回吧,我们儿子胆子不怎么大哟。”
沙沙接过旺旺抱在怀里软声呵护儿子,还用胳膊环住孩子的耳朵,尽量减低声音,白了六子一眼说:“什么儿子胆儿小,我这大人听了都吓得慌,何况是四、五岁的小孩子,那大炮仗炸得嘣嘣的,我心把子都在抖哩!”
可三人进到院子里,感情不是卫书记灵堂在放鞭子,而是后面又开了个灵堂,一大堆人在忙活着,看样子比卫书记这里热闹得多。进了卫书记的灵堂,里面却没几个人,何医生坐在灵台前烧着纸钱,还有几个人围着火盆说话,正是小标和范海波等新平的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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