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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回 开吟社探春赏花 忤亲庭贾环逃杖(第3页)

李纨道:“你们姑娘做什么呢?”莺儿道:“姑娘正做诗呢!姨太太叨叨着不叫用心,也拦不祝刚才太太和平奶奶都去了,说了半天话。等太太走了,姨太太说给平奶奶,平奶奶也说不要用心的好。那知道平奶奶刚走,姨太太在里屋歇着,姑娘又动起笔来了。”李纨笑道:“太太奶奶一大堆,你们听他说得多们利落。若是宝二奶奶当了家,他不是第二个平儿么?只可惜宝二爷没那福气。”探春听了,不觉长叹!

只见秋纹匆忙走来,手里拿着信笺折叠的方胜儿。一见莺儿,忙道:“二奶奶叫你快回去呢。还说:你这们大了,还这们贪玩,一到园子里,就不想回来了。”莺儿答应了,先自赶回。这里,秋纹见李纨,将方胜儿呈上,说道:“宝二奶奶叫我送来的。还叫我回大奶奶:若是诗社的诗看完了,交给我带回去,宝二奶奶要借看呢。”李纨先展开信笺,与众人同看。

那上面写的是:

名园清话,独阻芳尘。吟社重开,欣传盛践。振璇闺之雅绪,知玉尽之总持。韵藻载扬,赓酬有续。溪桃堤柳,顿洗荒寒;莺榭燕窜,复逢韶丽。幸叨分韵,俾遥附于骥尾;爰感求音,聊自鸣其蚓曲。敢惜画脂之陋,请追结轨之欢。譬犹霜钟有例,应以铜山。庶免春宴无诗,罚从金谷。

众人都道:“很好的一篇尺牍。”再看那诗是:

骀宕东风正及辰,九光散入绮罗尘。

乍融绛蜡余妆泪,错认红裙是幻身。

春色酒痕仙苑梦,雨声灯影小楼人。

牵丝愁问雕梁燕,明日来看绿叶新。

湘云道:“不但小启雅隽,这首诗也要数他压卷。只是言外有无限感慨。他向来不肯说衰飒话,如今也未能免俗了。”

探春道:“这诗只觉凄惋,却很含蓄。究竟是蘅芜君的吐属。”

李纨道:“说到伤感,也不能怪他,一时有一时的心境。我们设身处地,又当如何呢?”

侍书来回道:“饭摆齐了。”探春忙将众人诗稿交秋纹带去,一面邀岫烟、湘云、纹、绮等入坐。席间肴馔不丰,却甚精美,连替惜春预备的蔬菜,也非常可口。李纨正在称赞,说道:“三妹妹真会调度。今儿仓卒主人,也预备得如此齐整。”

忽见彩云走来,向探春悄悄的说了几句话,探春登时变色,连忙催着上菜。众人不便问得。一时饭罢,知探春有事,也就散了。

原来王夫人寻探春,为的是商量贾环之事。那贾环在东府里随同练习骑射,起先以为珍蓉父子必是借此为名,暗中有些玩耍。数日之后,见那帮都是正经人,弓马以外不过饮酒高淡,他就不愿常去。却要借此出门,寻着贾芸、贾芹那些下流子弟,狂嫖滥赌,无所不为。在外用钱,无非拖借撞骗。有时,从家里偷了出去。贾政只道他在东府习武,那知道这些事呢?

有一天,在锦香院挑了一个唱曲的,名叫红娇。那红娇另交了一位阔公子,乃是京营谢游击之子谢麟,见谢公子有钱有势,自然倾心于他,那里把贾环看在眼里。贾环心中不忿,暗地里买了一帮地棍,在花街柳巷截住谢麟,饱打了一顿。

谢麟本来地面熟习,侦知是贾环所为,恨之切齿。却因老辈与贾府世交,又事由歌院而起,回家不敢明说。想来想去,只可暗图报复,尚未下手。贾环只当他甘心吃了哑吧亏,那胆子越发壮了。勾结了许多狐群狗党,在京城内外讹诈铺户、抢劫娼寮,已非一次。

那天,在西海子茶棚里闲坐,跟着十来个地棍,都是他的打手。刚好遇见一个老头子带着女儿走过,那女儿才十五六岁,油头粉面,也有七八分姿色。见贾环打扮得邪气,无意中瞧他一眼。勾起贾环邪火,立时起个暗号,七八个地棍蜂拥直前,把那女儿抢去。任他啼哭叫喊,也没人理会。那老头子如何肯舍,拼命大喊道:“救命啊!抢人啦!”却被地棍们赶回来,找补了一顿好打。许多看热闹的心中只管未平,却怕吃眼前亏,等到他们走远,才敢去看那老头子。有替他上伤药的;也有替他雇跑海车,送他回去的;还有说几句公道话安慰他的,这已经是仗义的了。

你道那老翁是谁?等他说出姓名,方知也是贾氏同宗,单名一个沅字。论起辈分比贾政还大两辈,只因家寒系远,又不肯攀附华宗,所以荣宁两府没人认识。回到家里,又是自己恚恨,又是心疼女儿,气得要拼老命。幸亏受伤并不甚重,过几天体伤平复,各处打听,才知道抢他女儿的便是贾环。心想:这真应了“大水冲了龙王庙”的那句俗语。

当下,便自己做了一张状子,预备向五营衙门及顺天府各处投诉。他本是刀笔秀才,做的状辞十分痛切。又想起告状必得一笔费用,不是空手能进衙门的。此时,身无余钱,亲友中只有贾代儒叙过同宗,又同案进学,向来关切。闻说他近来光景还好,就特地来访代儒,向他商借。

代儒刚从家塾回来,见他名帖,忙即请进。贾沅气愤未平,一见代儒,不及寒暄款叙,便将那天被抢、被殴的情形都说了。

又拿出状词和代儒商酌。代儒听见贾环如此纵恶,也非常生气,对贾沅说了许多气话。及至看到那张状词,叙述得淋漓尽致,并涉及贾政纵子。心中忖量:这张状子出去,事情可闹得大了,咱们姓贾的还有什么脸见人?况且,环小子又是及门,教出这样学生来,自己更没有颜面。因对贾沅道:“就事论事,这种办法原不为过。只是状子写得不透切,不能动听;写得太透切了,咱们阖族的脸面还在其次,姑娘将来怎么出门子呢?依我之见:把环小子找来,重重责罚他一顿,勒令他磕头赔罪,将姑娘即日送还。另外,再想个法子给老叔平平气。不比张扬出去好得多么?”贾沅道:“他们府里要面子,我一个穷儒要什么脸面?倒是你说起女孩子的话,不能全割出去。若迫到我没路可走,也就顾不得了!你瞧着办罢,总要底子面子都过得去。光磕几个狗头,当得什么?”代儒也看出他的意思,说道:“这件事交给我,你那状子先不要递,听我的信罢。”

贾沅走后,代儒本意寻贾环替他了事,好几天总没寻着,没法子方来见贾政。此时,贾政在外书房和詹光下大棋,吃了詹光一块,有二三十子,他又要悔着。正在争持,人回学里儒大太爷来了,忙即请进,放下棋子相见。说道:“太爷轻易不大出来的,有什么事写个字条儿,打发人来就得了。何必亲自劳步呢?”代儒道:“无事我也懒得出门,只因此事曲折甚多,非面谈不可。你听了可不要生气。”贾政急问:“何事?”代儒便将贾环抢及祖姑,贾沅受伤痛女,要具状控告,经自己力劝暂搁,详细备述了一遍。

贾政没等说完,已气得暴跳如雷,拍着桌子,把棋子丢了一地。喘吁吁的道:“这畜生真..真..真不要活..活着了。若不结实打死,我有何面目上见祖宗!”又叫小厮们:“立刻把那畜生捆了来!”代儒道:“训子是应该的,也要严在平时,既出了事,还是了事要紧。事了之后,任你怎么责罚还不迟呢!”贾政道:“了什么呢?我跟这畜生拚了,不是他死,就是我死。等我打死了他,再到沅太爷那里登门请罪去。”又催问小厮们:“怎么还不给我捆了来?”问了两三遍,小厮们方回道:“三爷好两天没回来了!奴才传老爷的话,叫外头打发人飞马找去。”贾政拍着桌子道:“这畜生好多天不着家,你们也不来回我,这就该死。一找着就给我捆了来,一面先预备大板子伺候,等我带到宗祠里,活活的打死他,以谢我养育禽兽之罪!”又吩咐小厮们道:“你们谁也不许到上房说去,谁说了也一齐打死。”小厮们连忙答应“是,是。”

歇了一会,代儒又道:“政老,你暂且平平气。在气头上,什么话也不能说。我还有个万全的办法呢!”贾政瞅着代儒道:“我豁出去打死他,还要什么万全?难道还顾全这禽兽不成。天下弑父弑君的大事,都是委曲求全酿出来的。儒太爷若有什么高见,且等我打死这畜生再说。”

代儒见贾政气到如此,无从进言。悄地出去,唤一个常跟贾政的小厮,叫他快到东院请大老爷来,大家劝解。

那小厮慌慌张张的跑去,正遇彩云从邢夫人处回来,问他:“何事?”小厮把贾环抢人,贾政生气,代儒命请贾赦劝解,都说个大概。彩云早就跟贾环好,岂有不关心的?回去就悄回了王夫人。王夫人不得主意,又打发彩云寻探春。

探春听了,又是气,又是恨。气的是贾环不上进,做出此等蔑伦之事;恨的是贾芹、贾芸等引他为恶。又怕气坏了贾政,因此心绪纷乱。勉强陪李纨、湘云等吃了饭,便至王夫人处。

不知他们母女说得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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