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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宁坊。
上清观。
“燕仙师。”程宗扬拱手施礼。
燕姣然白衣如雪,乌亮的长髮鬆鬆挽了个髻,用一支木簪束着,堪称绝美的五官艳光内蕴,有着令人心怡神宁的从容与恬淡。
“此番贸然相邀,是我孟浪了,还请程侯海涵。”“仙师太客气了,昨晚幸得仙师援手,还没来得及道谢。”程宗扬拍着胸脯道:“有事只管吩咐!”“是这样的,有人想与程侯私晤,不知程侯是否赏面?”程宗扬有些好奇,“是谁?”燕姣然指了指身后的房门,“那人昨晚便在此处相候,他的意思是,程侯若是答应,便请入内相见。若是询问姓名,那便不见也罢。”程宗扬心念疾转,笑着说道:“能请燕仙师作中人,来历自然不凡。大好机缘,在下肯定要见上一面。”燕姣然微微一笑,“请。”程宗扬手心暗暗捏了把汗,虽然不相信燕姣然心存恶意,但足够的谨慎也必不可少。
这次赴上清观,他将南霁云等人都带上了,此时就在外面。
带着一丝戒备,程宗扬推开门,随即一愣。
“鱼公?”鱼朝恩盘着腿坐在一张蒲团上,他似乎一夜未睡,满脸的疲惫中带着苦涩。
程宗扬看了看鱼朝恩,又看了看燕姣然,“你们……”光明观堂与黑魔海可是不共戴天的死仇,见面必分生死那种,他们怎么会搅到一处?
他心下打鼓,脚步不由迟疑起来。
“唉……”鱼朝恩长叹一声,然后抬起手,“啪”的一声,朝自己脸上抽了一记,“家门不幸,把咱家脸都丢尽了!”燕姣然不言声地坐在远处,摆出只旁观,不参与的姿态。
程宗扬略微安心了些,上前入座,试探道:“是鱼弘志那厮?”“是鱼注。”鱼朝恩唉声叹气地说道:“不瞒程侯,郑注原本姓鱼,是我嫡亲的侄儿。唉……还是从头说起吧。”“咱家跟殇老鬼、练老怪同出一门。那两个老东西一个毒,一个狠,当年争位,他们两个净拿着我开刀,”鱼朝恩苦笑道:“我成了最早出局的那个。一怒之下,我弃教入宫,把侄儿寄养在鱼氏。”“泊陵鱼氏是从外海迁来,跟我同姓不同宗,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鱼字,两边也算攀了亲。弃教之后,我就没再理过门里的事。直到那位……”鱼朝恩看了眼燕姣然,“武穆王岳鹏举出头,因为光明观堂,与本门之间起了冲突,连番恶斗,巫宗遭遇灭顶之灾,几乎孑遗无存。”“我本想着练老怪难逃此劫,谁知那老东西躲了十几年,居然回过气来,重建了宗门。只不过宗门几至殄灭,他不得不放下架子,向我求助。最后看在魔尊的面子上,咱家点了这个头,算是重新入教。”程宗扬暗暗道:泊陵鱼氏与黑魔海的勾结,根子是在鱼朝恩身上?
只不过看黑魔海如今的教尊,那位秘御天王的态度,压根儿没把鱼氏当成自己人,杀起鱼家子弟来,一点儿都不手软。
鱼朝恩惆怅地喟然叹道:“可惜,我那侄儿在外头待得久了,养出一肚子的野心。瞧着唐国权柄更迭,竟然也想插一手。注儿小聪明是有的,背地里改了姓氏,攀上王守澄,又借机成了圣上的心腹,一路飞黄腾达。可他那点儿把戏怎么能瞒得过李博陆?最后被李博陆一把掐住,输了个乾乾净净。唉……”李辅国够狠的,鱼朝恩的亲侄儿生生被他净身,带在身边使唤,一点儿面子都不给鱼朝恩留。
程宗扬默默听着,这时才开口道:“李辅国这般一手遮天,横行无忌,鱼公公也能按捺得住么?”鱼朝恩自嘲地一笑,“咱家没啥本事,唯独有几分自知之明。论心计手段,咱家拍马也赶不上李博陆,更不用说他内外经营多年,早已经势大根深,操持君主,如弄婴儿。跟他别苗头,怕是嫌死得不够快。”“这么说,鱼公一开始就不看好郑相?”“我劝也劝过,骂也骂过,可他仗着有些小聪明,总不肯安分。我也只能随他去了,想着让他吃些苦头也好。”鱼朝恩苦笑道:“咱家虽然不中用,好歹在宫中多年,左右也能保他一命。”程宗扬不禁对鱼朝恩刮目相看,原想着你是个阴毒狡诈的狠角色,没想到居然是隻忍字当头的万年龟?
这种事都能忍?
程宗扬竖起大拇指,“鱼公大气,嫡亲的侄儿说放手就放手。”鱼朝恩坦然道:“无非是下边挨一刀,谁没挨过似的。况且他也留下子嗣,算是给我们鱼家留了根。”程宗扬笑呵呵道:“鱼公果真大气,佩服佩服。”鱼朝恩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咱家知道你是在嘲讽。不过呢,咱家在宫中待得久了,眼看着帝王将相们轮流上台,就跟走马灯似的,享个一年半载的荣华富贵,便死的死,贬的贬,有个甚意思?”“论起来,反倒是宦官还长久些。”鱼朝恩叹道:“要不是自家侄儿下不去手,我早就把他送去净身了。”程宗扬一时无语。
只能说太监果然变态,怪不得对侄儿被李辅国阉了都无动于衷呢,原来你自己就操着这心思。
程宗扬看了燕姣然一眼,笑道:“鱼公如此开诚布公,不会是诉完衷肠,就要杀人灭口吧?”“哪里的话。”鱼朝恩道:“你虽然不是我圣教门人,但我听羽仙说,你也是拜过魔尊的,还跟殇老鬼有父子之……”“鱼公!谣言止于智者!”程宗扬义正辞严地说道:“我跟殇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吗?”鱼朝恩愕然道:“我咋听说,你跟紫姑娘好事快近了呢?”程宗扬那点儿忿懑立马烟销云散,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是的呢!”“紫姑娘就跟殇老鬼的嫡亲女儿一个样,你可不就是殇老鬼的半个儿吗?”“要这么说,也是哈……”鱼朝恩手一挥,“说到底,都是自己人。”鱼朝恩又是亮底细,又是攀交情,让程宗扬越发的忐忑。
“既然是自己人,鱼公有话不妨直说。”“还能有什么事?”鱼朝恩道:“李博陆削我权柄,我忍了。收我侄儿,我也忍了。可眼下这件事,我再也忍耐不得。为此甚至腆颜求到燕仙师这里,简直是脸皮丢尽!”鱼朝恩说着,又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燕姣然道:“鱼朝恩,你若觉得委屈,何不在此一决生死?”“迟早的事。也就眼下不是时候。”鱼朝恩道:“直说了吧,我有个侄女,如今落到了李博陆手上。”程宗扬道:“玄机仙子?”鱼朝恩狠狠点了下头。
“听鱼公方才所言,鱼玄机跟鱼公同姓不宗?”“正是。”“这就奇了啊。嫡亲的侄儿被李辅国阉了当太监,鱼公都能忍,名义上的侄女落到李辅国手里,鱼公怎么就不能忍了?”“注儿自己作死,落得如此下场也算咎由自取。可玄机那丫头是被注儿和弘志联手送进宫里,她这两个哥子,一个包藏祸心,一个见风使舵,平白把她给坑了。她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不是亲的,也跟亲的差不多了。”朱老头无后,把紫丫头当个宝,你也无后,把鱼玄机当个宝?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儿道理?
“只是这个吗?”“若只如此,咱家自己去跟王爷拼命也就罢了,何必厚着脸皮劳烦两位。”鱼朝恩叹道:“还不是因为玄机这丫头还没生下来,就被姓岳那厮点过名的。”被岳鸟人点过名的?
程宗扬想起岳鸟人留下的那份大唐打靶清单。
当时还没出生的如安乐公主,名字后面标着问号,显然没找到。
鱼玄机名字后面没标注,八成是刚出生,岳鸟人还没决定怎么上靶……“岳鸟……咳,武穆王不是失踪了吗?被他点过名很重要吗?”鱼朝恩望着燕姣然道:“你说还是我说?”燕姣然默然不语。
“姓岳的那厮,霸道成性,作恶多端!活该死无葬身之地!”鱼朝恩先逮着岳鸟人一通臭骂,然后道:“偏偏那厮有些说不清的气运,所言常有所中。他曾留下话,他点过名的女人,都是他的禁脔,谁若敢动,必然降祸于世。”岳鸟人居然还有神棍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