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陈静暴怒,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着,像是一只走不出的困兽:“所以都是我的错?”
“那我能怎么办?江芸,那你说我能怎么办?”
“你江芸是寂寥一身的,江家曹家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你还有这满门师徒帮你,你老师愿意为了你去死,你的师兄一个个都身居高位,你甚至还有当今的偏爱你,那我呢,我陈家几代为官,多少旁支亲族……”
他站在树影下,面容半明半暗,愤怒的目光紧紧盯台阶下的年轻人,咬牙质问道:“如果陈禾颖的心野了,谁来给她收拾烂摊子,我们陈家数百条人命嘛。”
江芸芸看着满地狼藉,嫩黄色的绒花被践踏,可怜兮兮地躺在泥土中,如此破碎的场景和她当年茫然回到京城一般,四分五裂。
那时,她觉得自己站在一条急促的洪流中,铺天盖地的浪潮要把她淹没,因为她是挡在河中的那块木头,所以他们把她撕碎,让她沉默,让她仔细,就像多年前,她的师兄就告诉过她——
“惊世骇俗的人是难成功的,你们就像一根木头,小时候挡在小溪口堵住了水,便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但你们又是注定要走到大海的,可你只是一根木头啊,怎么堵得住海口呢,颠沛流离,被海浪拍打是你必经的命运。”
她现在终于被汹涌而来的激流冲击到大海,她想要顺着师兄说的,随波逐流,平安快乐的度过这一生。
直到见到了陈禾颖。
那么小的孩子,带着一番赤忱,破釜沉舟的勇气来到她面前,天真茫然但又胆大妄为。
人人都说这孩子像她。
就连她自己看着这个孩子也恍惚回到了初来大明的那一年,她不知天高地厚地坐在老师家的台阶上,那点无处游走的勇气,就成了一点可笑的倔强。
她茫然地不知何处可以走,便只能坐在那里,感受着扬州春日安静的风,直到那辆马车躺在她面前……
现在这个孩子也同样如此,这是一个殊途同归的处境。
茫然而又有所感悟,痛苦但也不安于此。
江芸芸不可抑止的心软了。
她学着老师的样子收下这个徒弟,哪怕谁都知道这后面可能埋着一个大雷。
若是因为她女孩的身份,放弃这个孩子,那她就真的是随波逐流。
若是因为她女孩的身份,驱赶这个孩子,那她就被这个糟烂世界同化。
若是因为她女孩的身份,漠视这个孩子,那她就会成为自己厌恶痛恨的人。
江芸芸清晰的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她心心念念的地方,但哪怕在这里腐烂,她也不要去做违背自己心愿的事。
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她躺在床上,满身是血,道心破碎,可盯着头顶那条被暗色掩盖住的房梁时,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如此想着,现在她同样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她江芸芸,注定只是一支小小树枝,维持本心,亦然是当下最紧要的事情。
“陈家的几百条性命很难由一个六岁孩子决定的。”江芸芸低声说道,“可六岁孩子的路却是你们这些大人要铺设的。”
江芸芸看向陈静,面容悲悯而认真。
“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不对的,因为你女儿是女孩,所以她连读书都成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陈静沉默,随后又梗着脖子解释道:“自然是可以读书的,谁家女儿不要识几个字,可不是你教的那些,她们是女孩,自有自己的路要走。”
“可你看看,这里哪有她们的路。”江芸芸温和问道,“你担心我唆使她考科举,担心我无法放弃曾经唾手可得的权力,担心我在你的治下乱了你的功绩,也担心她读了书就再也不受控制。”
陈静下意识避开视线,江芸芸却笑了笑起来:“这是我的来时路,不是我的黑历史,我坦坦荡荡,无所不敢言,但至今不敢和我对质的是你们。”
秋日的风穿堂而过,头顶的树叶簌簌作响,落在两人的脸上光影明暗不定。
这位足够年轻,但也足够腥风血雨的曾经内阁秘书就这么身姿挺拔地站在庭院中,就像一根翠色的竹子,你以为她外强中空,脆弱地不堪一击,但她总能在关键时刻给你狠狠一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