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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看见了他们。小珠躺在一辆垫了海草的木板车上,巨大的肚子高高鼓起,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阿海推着载她的车,穿过人群朝广场中央走来。
荀千秋立刻跑向他们,接过了阿海手中的车把手,帮他一起推行。
阿海说:“能送我们去长老们那里吗?我和小珠想去求一个长老的祈福。”
荀千秋欣然答应:“当然可以啊!”
他推着车,和阿海一起,走向十二个巨大白磲的方向,每一步都沉重而稳健。
这种心情是微妙的。
仿佛看见自己在末日的土壤中,精心栽下的一盆小草,终于抽芽开花。既欣慰欢喜,又充满对他们的前途未卜的担忧。怕他们经过温室的照料,不再能忍耐风雨;又怕他们一旦走出庇佑的羽翼,就会遭受委屈。
终于,他和阿海推着小珠,来到了长老们面前。
“真好,很久没有见到过了。是新鲜的、生命活力的味道。”他们面前的长老是一位年迈的女性,被岛民们尊称为“珠婆婆”,“孩子,再过来一点。”
他们再往前走,珠婆婆便从巨大的白磲中走出来,将枯瘦的、皮肤松弛的手放在小珠肚子上。
“老身能感觉到生命的气息在跃动,非常难得,非常难得。”珠婆婆赞叹不已,对小珠和颜悦色道,“这是你的荣幸。”
小珠已经很难清晰地说出话来,只是发出细微的哼声。
荀千秋小声问阿海:“接受赐福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
阿海摇摇头。
荀千秋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忽然看见珠婆婆屈起了放在小珠肚子上的手指。她弯曲尖长的、泛黄的指甲,像五柄尖刀,瞬间刺破了小珠的肚皮。
——你曾经见过肿胀到极致的脓包,被挤破的模样么?
她的肚皮像被戳破的气球,顷刻间爆裂开,里面的透明的胚胎混着血液,一下子迸溅出来。
荀千秋离得太近了,还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几颗未成熟的卵已经溅在他身上,黏答答地往下滑。剩下的和血水黏液一起,流了一地一滩。
像半熟的蛋,泡发的兰香籽,青蛙的卵。
荀千秋:“……我操。”
他冲上去,想从珠婆婆手里抢回小珠,阿海在身后扑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腰,将他按倒在地上。
晃动的视野中,珠婆婆用她枯瘦的手捞起粘稠滑腻的胚胎,大捧大捧地塞进嘴里,匆匆咀嚼两下便囫囵吞咽。是他的错觉吗?那张嘴忽然变得无比巨大,像裂开巨口的鲨鱼,埋头在尚未成熟的卵堆中大快朵颐,血水和黏液流得遍地都是。
岛民在狂欢,再热烈地庆贺这一刻。没有比这更稀有的珍宝了,鲜活生命的香味飘散出来,他们全都闻到了。
荀千秋奋力地踢打阿海,锤他的手臂,竭力嘶吼:“你放手!那是你老婆,你看着她去死?你们有病啊?!”
阿海的手臂却像铁箍一样,紧紧地圈在他身上:“你才疯了!那是长老,赐福!她命好才被长老看上的,熬过去就有福享了!”
“命都快没了有屁福?!这福谁他妈爱要谁要!”
腥甜的血味从喉咙里涌上来,他终于挣脱了阿海的禁锢,奔向小珠。
可是真到了小珠面前,他又束手无策,不知该怎么做。她整个人都躺在血泊里,被幼卵的黏液包裹着。她的肚子已经完全瘪下去了,像一张被撕裂又揉过的破布片一样,皱巴巴地耷拉在两侧。
她无神的双眼似乎看见了他,双手在黏液里划拉,嘴唇微动,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
荀千秋连忙蹲下来,嘴唇颤抖,问她:“你要什么?你说,你说。”
小珠的双手从血水中捞起一颗黏糊糊的、尚且温热的卵,送到荀千秋面前。
薄薄一层透明的膜下,能看见尚未被吸收完的蛋黄,以及不时抽搐的肉粉色胚芽。那玩意无鳞无毛,粉红色的皮皱在一起,还能看见身后拖着一条短短的尾巴。
荀千秋刚要伸手去接,小珠忽然将手一抬,递到他嘴边。
小珠的声音无比虚弱,断断续续。
她说:“千秋哥哥,鲜活,稀罕……大补的。你比我大……你吃。”
荀千秋身体一僵。
她仍在不断伸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执着地将卵递向他口中,期待他吃下去并赞美它鲜活的美味。她的目光始终没有变过,和他登岛时第一眼看见的一样,温顺,敬仰,而清澈。
荀千秋感到双手发冷,指尖麻木。
躺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几乎要被他改变命运的孩子,一棵在他的庇佑下长大的小草,或者一个向他求助的脆弱的女人。
诞生在这座岛上的,全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