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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好了准备,她的力量就和她的躯体一样是驳杂而扭曲的,但这同样是力量,如果魔鬼不满足于契约既定的代价,她一样可以让他回到无底深渊,做上一百年的蛆虫——她可以想象这个魔鬼会多么地恼怒与疯狂,她会受苦,在她的灵魂依照契约落在魔鬼的手中之后,想到这个安芮就会发抖,但她一边发抖,一边微笑。
但没有,安芮低下头去,凝视手中的长箭,这是一枚属于精灵的魔法长箭,贯穿了魔鬼的喉咙,强迫他不甘地回到无底深渊,魔鬼的血污染了秘银箭头,镶嵌的宝石已经碎裂,秘银也变得黯淡无光,但安芮握住它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一丝刺痛。她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安芮了,白塔的主人可以感觉到箭矢正在拒绝她,即便拯救了她的就是它——就和精灵那样,魔鬼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淡金色长发的精灵,游侠凯瑞本,现在的密林之王,还有他身边的佩兰特,他们都曾经抱过小小的安芮,亲吻过她的面颊——她让他们伤心,他们对她失望,白塔与银冠密林的关联已经被永远地隔绝,但他们还是会在最后一刻射穿魔鬼的咽喉。
安芮拆下箭头,把它藏在自己的次元袋里,她就像是一只终于从污秽的泥沼中脱身的白鹭那样飞过整个白塔,呼唤着她的民众,呼唤着他们,走到街道上,看看这座重获新生的城市。
————
伯纳低头看着手中的箭头,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送来这枚箭头,但他的心中欢欣鼓舞,因为他的母亲,还有白塔已经脱离了红龙格瑞第的桎梏,神殿已经被焚毁,公会的据点被拔起,白塔终于可以恢复到往日的宁静。
“您要回去吗?”白塔的使者小心地问道——对于一个使者来说这个问题简直就是一个错误,他的脸也不够俊美,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土豆,五官都被挤压成一条线,而他虽然穿着奢华,但脊背还是习惯性地弯曲着,不过伯纳知道这是因为白塔的人口已经减少到了一个捉襟见肘的地步,尤其是那些富足的家庭,他们是格瑞第的牧师与盗贼们敲诈勒索的第一目标,损失格外严重,选择这样一个人做使者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不。”伯纳说。
使者几乎要跳了起来,如字面意义上的,椅子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吱嘎声,这个声音让他立刻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但真诚的焦急之心还是让他小声地喊道:“您怎么可以不回去呢?”他说,“您的母亲在等待着您啊,还有白塔,白塔的人们,您的子民,现在白塔是您,还有您母亲的白塔了,大人,您安全了,不会再有人威胁到您了,您可以回去了,回到您母亲身边。”
“正是因为白塔安全了。”伯纳说:“我才不能回去。”
“大人……”
“母亲把我送到李奥娜王女膝下的时候,她还流亡在外,”伯纳说:“那时候她甚至没有取回自己的姓氏与继承权,而她的丈夫,诺曼的前一任国王,只是一个罪人,而他们所有的只有从雷霆堡放逐而出的士兵与骑士,不到一千名,如果不是格瑞纳达的克瑞玛尔殿下愿意给出自己的领地侧岛,他们就连自己的栖身之所都没有。但她还是接受与保护了我。”
“那是因为……”
“因为母亲和她的交易,”伯纳说:“是的,我知道,虽然那时候我还很小,但我知道很多事情。”
“她,”伯纳说:“然后是她的丈夫,庇护了我这么多年,让我从一个幼儿成长到一个少年,我在他们的膝下如同他们另一个孩子那样地长大,雷哲和雷曼就像是我的亲生弟弟,哪怕我是一个外族人,身体里没有一丝高地诺曼人的血。现在她要死了,”他平静地说道,但使者还是听见了其中的悲戚:“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与背弃无异,我会唾弃我自己,在每个辗转难安的夜晚。”
还有他不能和使者说的。伯德温。唐克雷已经被宣布死亡,但还是有些人发觉了当夜的某些奇怪的地方,虽然他们并不能完全地知道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但谣言与流言从来就是不需要根基的,尤其令人不安的是,他们猜中了之中的一部分,那就是红龙是为了伯德温而来的,因为伯德温偷走了属于它的一件宝物。他们的国王不但不能给子民带来平稳安详的生活,还给他们带来了灾祸,谁都看得出,如果不是晨光之神罗萨达现身,红龙足下的熔岩将会融蚀整个高地诺曼的王都。
而雷哲与雷曼,也因为被质疑,如果他们的父亲是个罪人,那么有着罪人血脉的他们又怎么能够成为新的诺曼王呢?更别说,伯德温。唐克雷之前谋杀老王的罪名又一次地被提起,如果不是约翰,黛安以及狄伦的死亡远在他进入王都之前,或许他还要背负起更多的罪孽,即便如此,也有人在传说伯德温。唐克雷,甚至是被爱情迷惑了心智的王女李奥娜雇佣了刺客在混乱中连续谋杀了三位血亲。
谣言就像是春季蓬发的植物那样,从王都向着四周撒播着罪恶的种子,而这些种子,不但落在了贵人们的心里,也落在了平民与农奴的心里——李奥娜已经查到这些都是盗贼在作乱,他们虽然毁掉了公会,毁掉了据点,却没有能够抓住每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蛆虫,它们躲避在肮脏堕落的地方,白昼时分悄寂无声,但在黑夜降临的时候,它们就长出了翅膀,在每个人的耳边嗡嗡个不停。
可怕的是,就连灰熊军团中也有人开始动摇,他们都是一些仰慕着伯德温。唐克雷而进入军团的年轻人,正因为他们如同崇敬着神祗那样地崇敬着伯德温,所以尤其无法忍受他也有着凡人的弱点与缺憾,他们不是和那些对伯德温有所怀疑的人争执乃至大打出手,就是直接去询问那些他们觉得可以相信的老人——有些回答让他们感到安慰,而有些回答却让他们如同坠入深渊,一个灰熊骑士在王室的陵墓中被捕,只因为他认为伯德温。唐克雷是个虚伪的恶徒,根本不配住与诸位伟大的国王一起长眠。
伯纳曾经是伯德温的预备扈从,他的养子,被询问的人中他首当其冲,毕竟还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阻挡王太后李奥娜与国王雷哲的去路,如果说一开始伯纳还想过诚实而公平地给出答案的话,后来他只能斩钉截铁地肯定伯德温。唐克雷是个忠诚而又英勇的骑士,所有的罪名都是不知所谓的污蔑,不然呢?看着灰熊军团分崩离析,而李奥娜与雷哲,雷曼不是沦为傀儡就是因为各种意外而死吗?
现在唯一能够肩负起灰熊军团统领职责的人只有他了,当雷哲将长剑放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伯纳从未感觉到一柄长剑会是那样的沉重,无数人的眼睛盯着他,或是充满希望,或是充满恶意。
“但是……”使者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实在是太不称职了,竟然无法将劝说继续下去,只是胀红了一张横向的椭圆面孔,他艰难地搜索着词汇,直到伯纳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好啦,”他说:“不要再说了,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无法自己做出决定的。”
他站起来,召唤守卫将使者带下去,“给他一个舒适的房间,”他和善地吩咐道:“还有水,面包和肉干,但没有我亲口吩咐,”他看了一眼眼睛突然瞪得滚圆的使者:“谁也不能放他离开。”
第633章天敌【3】
“您……”亚戴尔有些不理解,如果说,之前因为受到红龙的威胁,克瑞玛尔不得不返回格瑞纳达的话……现在的格瑞纳达根本无法称得上是个威胁,但克瑞玛尔似乎仍然被束缚着,无法挣脱。
“对我不必用尊称,”异界的灵魂说,“亚戴尔。”
亚戴尔笑了,他的笑容疏朗又干净,脸上的烙印被晨曦之主的化身随手去除之后,唯一能够显露出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艰辛苦难的,可能只有那双虽然仍然十分澄澈但已经饱含了无数风霜的褐色眼睛了,就连他曾经雪白如同老人的头发也已经恢复了原先的亚麻色,柔软的如同丝绸,他曾经在荒野,雷霆堡以及格瑞纳达受过的伤不见踪影,皮肤如同二十岁的青年那样透着健康的红润。他身上穿着一件罗萨达牧师的白袍,样式简单,只是普通的棉布,却闪烁着如同丝绸一般的柔和光芒。悬挂在脖子上的太阳石圣徽更是从深处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令人无法鄙视,这样的人,无论是谁看到了,都会知道他是如何受到罗萨达的宠爱的。
“我接到了一封信,”异界的灵魂说:“你可以看看。”
亚戴尔接过信件,在看见鲜红的蜡封时他的手指就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把信打开,发现这封信正是白塔的安芮写给克瑞玛尔的,或者说,写给克瑞玛尔和他的。羊皮纸上清晰地写着她已经驱逐了每一个伪神牧师以及盗贼公会成员,白塔已经恢复了秩序与安宁,并在召集那些因为无法忍受羞辱与伤害而逃走的子民们。同样地,她也希望亚戴尔能够回到白塔,为此安芮甚至与罗萨达主殿的掌堂牧师谈过,如果亚戴尔愿意回去白塔,就是白塔罗萨达神殿的主任牧师——在信件里,安芮诚心实意地与亚戴尔道了歉,为自己以往的罪过忏悔,没有一丝一毫推诿的意思,亚戴尔看着信,发觉羊皮纸上的墨水洇染开才发现自己在流泪,他抬起眼睛慌乱地看了克瑞玛尔一眼,心中无比酸楚,他仍然清楚地记得安芮,她是伯父与一个精灵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后裔,他珍爱他的妻子,也珍爱安芮,他妻子留给他仅有的珍宝,为此他不惜与自己的弟弟争执乃至反目,只为了安芮能够成为他的继承人而不是他的弟弟。
安芮,在亚戴尔的记忆之中,她仍然是个天真而执着的孩子。面色苍白,手脚细小,始终躲在父亲的身后一眼不发的孩子的印象始终顽固地逗留不去,那个与德蒙缔结婚约,坐在盾形的高背椅上审判他的女人反而让亚戴尔感到陌生,那不是他的小妹妹,只是一个令他感到恐惧的傀儡,她的视线中没有任何感情与思想,只是一个德蒙摆在所有人面前的摆设和装饰——亚戴尔知道自己的想法可能是错误的,或者说是大错特错,若是说安芮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能够畏缩与逃避,但在她的父亲死去,身边簇拥着的都是一些趋炎附势,或是乘火打劫之辈的时候,她就不可能继续做一个孩子,她并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的——亚戴尔可以回到白塔,回到神殿与圣所,但他的导师,他的同僚们呢?亚戴尔不会因为无法确定的罪名而苛责安芮,但他不想再见到安芮也是事实。
“我不想回去了。”亚戴尔说。也许在很多年后,他会经过白塔,不认识的小孩子们会好奇地拉拉这个年老的罗萨达牧师的胡子,倾听他吟唱圣歌,他会在兄长的墓前放下一圈月桂,在父亲的墓前倾倒蜜酒……在德蒙的墓前痛痛快快又放肆地大骂一番,但不会再有人知道他就是那个亚戴尔。
“那么你要到哪儿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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