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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个梦。”他说,嗓子低得几乎发不出音。
我走近两步,察觉到他的背部没有靠稳,整个身体因为无法支撑,轻微地斜倚着,头也一点点下垂。
他根本没力气了。神经断裂意味着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只能被动地被扶着、放着。可这一刻,他甚至连调整姿势都没有力气,也没有意志去要求谁帮他。
他任自己那样歪斜着,像一个突然失去全部支点的人。
“梦见你进产房。”他缓缓吐字,声音发抖,“我在外面……等着。”
“我不能进去,不能碰你,不能签字,连喊你一声都只能靠电子扩音器。”
“然后我醒了。”他停顿了一下,喉咙滚动,像是想压住什么。
“我才发现……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你怀着我的孩子,挺着肚子一个人跑来跑去。”
“你脚肿了也不跟我说,我问你你还装没事。”
“我连你坐下来喘口气的时候,都不能替你倒杯水。”
“我只能看着你……一个人撑。”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身体突然颤了一下,是那种从胸腔里传出来的抖,像是全身肌肉在哆嗦——但不是冷,是失控,是那种极度压抑之后的临界点。
他的呼吸一顿一顿地散着,眼睫也在抖。我从没见他这样。
这个男人,在老爷子病危时没掉过一滴眼泪,听说自己永远瘫痪那天也只是笑了笑,说“还好我早准备好了”;在董事会上被人质疑合法性时,他甚至懒得开口反驳,只看了那人一眼,对方就被调离了岗位。
他是狠的,是极致冷静的,是那种一开口就决定生死的男人。
可现在,他抬起眼看我时,嘴唇已经在颤了。
“乔燃,”他几乎像在请求,“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一点用都没有?”
我喉咙一紧,冲过去抱住他。
他没还手。他的手垂在一侧,像是已经彻底失去了力量。
然后他开始哭。
不是嚎啕,也不是抽泣,是那种几乎无声的、整个人泄了气一样的崩塌。他脸埋在我颈窝,一点一点地发抖,眼泪烫得像火,顺着我脖子流下来,打湿衣领。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话,声音哑得像破碎的琴弦:
“我真的、真的……很想替你撑一点。”
“哪怕只是、把你从沙发上扶起来、把你鞋带系紧一点……”
“我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
“你说我爱你,可我连最基本的‘陪着你’都没法做到。”
“你难受的时候,我只能看着。”
“你痛的时候,我只能靠别人转述。”
“你在孕期做噩梦、吐得满地都是的时候,我连翻身看你一眼都得靠人把我转过来。”
“乔燃……”他哽住,“我没用,我真的——没用。”
“对不起……你没能有一个正常的丈夫……”
我把他的头轻轻按进怀里,像护着一个风里飘摇的孩子。他的肌肉在我怀里一寸寸地松垮下去,像溃败了全部支撑。那副强硬、冷静的外壳,终于在这一刻,崩塌得连碎片都不剩。
我甚至听见他牙齿在咬合时轻轻撞了一下。
是那种用尽最后自制力才没让自己彻底失态的悲鸣。
我一边抱着他,一边一遍遍地摸他头发、轻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