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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缓缓坐到另一张长椅上。她环顾这简陋、冰冷、毫无尊严可言的囚笼,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没有一丝愤怒或惊慌,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历经无数惊涛骇浪后的平静和近乎淡漠的坚毅。她微微侧首,用苍老却稳定的手轻轻拍了拍柳氏颤抖不止的手背,声音低沉,却带着磐石般的稳定力量:“收声。泪,于事无补,徒乱方寸。秋儿在外斡旋,我等静心以待便是。此地虽陋,非断魂之台。”提到断头台,她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余悸,随即被更深的、淬炼过的坚毅所取代。
谢明哲蜷缩在长椅最远的角落,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恐惧、冰冷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他沉浸在自己的指尖世界,对外界漠不关心。
时间在极度的压抑和无声的焦虑中,如同陷入泥沼般缓慢流逝。滞留室里没有窗户能窥见天光,只有头顶那盏惨白的灯不分昼夜地亮着,无情地剥夺了人们对时间的感知。饥饿感,这最原始的本能,如同苏醒的猛兽,开始凶猛地噬咬每个人的肠胃,肠鸣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谢明轩最先忍不住,空瘪的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噜”声,他下意识地看向闭目如雕塑的父亲,又看看一脸忧色的哥哥,最终没敢大声喊叫,只是凑近冰冷的铁栅栏,压低声音对外面恰好路过的辅警道:“那个…差爷…同志!能给点吃的么?实在…实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辅警不耐烦地皱眉瞪了他一眼:“等着,急什么。”
又过了不知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辅警才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透明袋子走来,哗啦一声打开铁栅栏门上的小窗,将袋子塞了进来,语气生硬:“喏,吃的!省着点!”
袋子里是几桶色彩极其鲜艳、印着夸张诱人图案的圆柱形纸桶——桶装方便面。还有几瓶透明塑料瓶装的清水(矿泉水)。
“此乃何物?”谢镇山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锁定那花花绿绿、形制古怪的桶,眼神中充满最高级别的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警惕。包装妖艳,材质奇特,绝非我族类之食!莫非是“妖人”的毒饵?
柳氏和谢明玉也茫然无措地看着这些从未见过的“食物”,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本能的不信任。
“吃的!桶装面!”谢明轩眼睛一亮,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拿起一桶兴奋地翻看,“有画!是面条?这桶怎么弄开?没见碗筷啊?”
谢明远也拿起一桶,神情专注得如同研究古籍孤本,仔细辨认包装上的微小图示和文字说明:“‘康帅傅香辣牛肉面’…需…沸水冲泡?加盖焖之…三分钟?此乃…速食之法?”他眉头紧锁,对这“速成”之术充满疑虑。
“速食?”谢镇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冷的轻哼,眼神中的戒备之色更浓,“仓促而成,必为粗劣之食,安能果腹充饥?”
女室那边同样陷入困境。柳氏看着那桶面,愁容满面:“无碗无箸,如之奈何?此物…真能入口?”
就在众人对着几桶泡面束手无策、腹中雷鸣越发响亮密集之时,谢砚秋终于被允许回到滞留室这边。她脸色苍白,眉宇间是深深的疲惫,但看到那几桶泡面,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食物!生存最基本的保障!
她先快步走到女滞留室门口,隔着冰冷的铁栏对里面说:“娘,祖母,别担心,这叫‘方便面’,是能吃的。我来教你们怎么弄。”随即转向男滞留室那边,提高声音,确保里面能听清:“爹,大哥,二弟,你们那边也一样,把桶从窗口递出来,我弄好再给你们送进去。”
在众人或好奇探究、或警惕审视、或全然茫然的目光注视下,谢砚秋开始了她的“异世生存第一课”——泡面教学。
她动作熟练地撕开桶面顶部的塑料盖膜,露出里面金黄蜷曲的面饼和几个独立的小袋子。她拿起一个画着鲜红辣椒图案的袋子:“这是‘调料包’,味道的精华,倒进面里。”又拿起一个画着绿色蔬菜图案的袋子:“这是‘脱水蔬菜包’,也倒进去。”最后拿起一个画着褐色肉块图案的袋子:“这是…呃,‘肉酱包’,把里面的油和酱挤进去。”她一边清晰地解释,一边麻利地将所有调料粉末、脱水菜干和浓稠的酱包悉数倾倒在面饼上。
接着,问警察到了开水,滚烫的水缓缓倒入桶中,水位线勉强没过面饼。
“然后,把这个盖子盖回去,盖严实了,”她把撕开的塑料盖膜重新盖好,用手指在桶壁边缘压实,“等上几分钟…让面饼吸饱水,变软…调料的味道也能化开…”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练,仿佛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热水泡面?焉能熟乎?”谢明远表示深度怀疑。
“姐!好了没?这味儿…好香啊!勾得我馋虫都出来了!”谢明轩却已被开水激发出的、浓郁而奇异的复合调料香气勾得直咽口水,肚子叫得更响了。
几分钟在煎熬的等待中过去。谢砚秋掀开女室这边桶面的盖子。一股更加浓烈、霸道、混合着油炸面香、辛辣调料和模拟肉酱气息的奇异香味瞬间爆发出来,强势地弥漫在冰冷的滞留室空气中,形成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好了!可以吃了!”谢砚秋将泡好的面桶递给辅警,由他转交给女室内的家人。随即以同样的流程,快速处理了男室那边的几桶面。
当香气四溢、泛着诱人红油光泽的泡面被递到每个人手中时,看着桶里那弯曲纠缠、裹着酱汁的面条和漂浮的脱水葱花、胡萝卜粒、微小的褐色“肉粒”,众人的反应各异。
谢镇山没有立刻动那根小小的塑料叉。他先是冷眼观察着妻子、儿女的反应。见柳氏被浓烈的辣味气息呛得轻咳一声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挑起面条小口尝试;谢明远虽然眉头微蹙,带着学者般的审慎细细品尝,但眉头很快舒展;谢明轩更是如同饿虎扑食,叉起一大团面就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却还含糊地嚷着“好吃!”;谢明玉也在母亲的示意下,斯文地小口吃着,鼻尖冒汗;连角落的谢明哲都被柳氏喂了一小口面汤,虽然皱了皱小眉头,但还是咽了下去……他眼中锐利的审视和戒备才稍稍缓和一丝。他这才拿起那根被他视为某种古怪暗器的塑料叉,挑起几根面条,先凑近鼻端,如同检验军粮般仔细嗅闻,分辨其中复杂而陌生的香料气息,然后才带着一种尝试未知领域的高度谨慎,缓缓送入口中。
下一瞬,他咀嚼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咸!极致的鲜!霸道的香!灼热的辣!油脂带来的丰腴感!口感虽因凉水而偏软韧,但这股简单、粗暴、直击味蕾最深处的复合味道冲击,前所未见!虽然远不及谢府珍馐的精细与层次,但这股在极度的饥饿面前汹涌而来的、充满侵略性的浓烈滋味,竟产生了一种原始的、令人震撼的满足感。他面上依旧沉静如水,但进食的频率和叉取的分量,悄然地、明显地加快了。
柳氏在最初的辛辣刺激后,汹涌的饥饿感迅速压倒了矜持,她小口却不停地吃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谢明远吃得依旧斯文,但速度不慢,显然这“粗鄙”之食的味道也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谢明轩吃得呼噜作响,风卷残云,边吃边含糊地赞叹:“姐!这个真行!够味儿!比府里清汤寡水的面强多了!”
谢明玉小口吃着,辣得小脸微红,鼻尖冒汗,却也停不下手。
祖母用叉子挑起几根面条,姿态依旧保持着世家老封君的优雅,缓缓送入口中。她细细咀嚼着,浑浊的老眼中古井无波,仿佛在品尝御膳。但那微微加快的、将面条送入口中的动作,无声地暴露了这“粗鄙”食物带来的、最原始的、踏实的饱足慰藉。她什么评价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继续。
谢明哲小口咽下带着微辣咸鲜的面汤,眉头又习惯性地微蹙了一下,但并未抗拒柳氏递过来的下一勺。
一时间,冰冷、压抑、弥漫着绝望气息的滞留室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细微的吸溜面条和吞咽的声音。那浓烈、甚至带着些许工业感和廉价塑料味的泡面香气,奇异地成为了这个混乱、屈辱、前路未卜的绝望夜晚里,唯一真实的、带着烟火气的生命慰藉。
谢砚秋捧着自己的那桶面,看着家人们埋头苦吃的侧影,听着那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的吸溜声,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翻涌着屈辱、沉重的疲惫、对未来的无边焦虑……但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却也随着这廉价食物升腾的热气和香气,悄然地、顽强地在心底滋生。
活着。
暂时…吃饱了。
这穿越后关乎生存的第一步,总算是踉跄着、带着满身伤痕地…迈过去了。
她低头看着桶里漂浮的橘红色油花和弯曲缠绕的面条,眼神深处没有放松,只有更加冰冷的计算和比夜色更沉、更浓的忧虑。房东的索赔如同悬顶之剑,身份的黑洞深不见底,父亲这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药桶……路,荆棘密布,危机四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