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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大厅的灯光惨白而冰冷,无情地剖析着每一张惶恐、茫然和疲惫的面孔。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汗味,以及一种属于公权力场所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压抑。压抑之下,是无声的惊涛骇浪。
“名字?”
“年龄?”
“籍贯?”
“身份证号码?”
“职业?”
“刚才在出租屋发生了什么?电视机是谁砸的?”
冰冷、快速、公式化的问题如同密集的箭矢,射向被分开问话的谢家众人。负责记录的小赵警官面无表情,笔尖在纸上划出单调而刺耳的沙沙声。
谢砚秋被带入一间狭小的询问室。陈警官坐在对面,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一切的穿透力。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手心冰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大脑在超负荷运转:规则、流程、身份证明……这是此世官府查验身份的核心。必须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框架。她迅速扫视房间:冰冷的桌椅,墙角的“妖眼”(监控探头),陈警官肩章上的徽记,桌上闪着幽光的琉璃板(电脑)——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此间秩序的严密与陌生。
“谢砚秋…二十岁…”她报上自己前世的名字和年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疲惫,“籍贯…我们一家是从…西南边陲,一个叫‘云雾沟’的深山老寨逃难出来的…”她语速不快,似乎在艰难回忆,“寨子太偏太穷,几乎与世隔绝…前些年遭了百年不遇的山洪,寨子…没了。我们命大,逃了出来,可…什么都冲没了,包括身份证明、户口簿…”“灾民”身份是目前唯一看似可行的遮羞布。
“没有身份证?任何能证明身份的文件都没有?”陈警官眉头紧锁,目光更添审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二十岁没有身份证?”
谢砚秋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混杂着悲伤、无助和一丝被质疑的委屈,恰到好处地红了眼眶:“真没有…警察同志…那场山洪…毁了一切。我们一路流浪,靠挖野菜、捡些山货换点吃的,偶尔在救助站讨口饭吃…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城里,用家里老人藏的一点碎银子,租了那个小破屋落脚…”她刻意模糊了“银子”的来源,将“积蓄”具象化为灾难中仅存的“祖传”之物,增加一丝可信度。
“流浪?”陈警官显然没全信,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更强,“那你们的穿着?料子、样式,不像寻常山民。还有你父亲,力气惊人,口称‘本将’,还想动手?这不像普通遭灾的猎户。”
“他…”谢砚秋心中一凛,面上却显出无奈和心疼,“以前是寨子里的猎头,常年跟虎豹熊罴打交道,力气是比常人大些,性子也急…至于那些话…”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苦涩,“山洪时他被滚落的巨石砸中了头,伤得很重,命是捡回来了,落下了病根,时好时坏,清醒时还好,糊涂起来就…就把自己当成古时候带兵打仗的大将军了。我们只能顺着他,不敢刺激他…”这个理由依旧脆弱,但配合她此刻的神情语气,至少提供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路径。必须将父亲的行为定性为“病”,而非“敌意”或“反叛”。
陈警官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深邃难测。他翻看着初步汇总的询问记录。其他人的口供更加混乱,印证着这个家庭的“异常”。
男询问室里,谢镇山如山岳般端坐,即使被要求坐在束缚椅上,背脊依旧挺得笔直,没有丝毫佝偻。他不再咆哮“本将”,只是用一双鹰隼般锐利、冰冷、饱含审视与威压的眼睛,沉默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冰冷的铁椅材质与厚度、粗壮铁栅栏的焊接点、高窗的位置与铁栏间距、警察腰间“黑棍”(警棍)的长度与质地、“铁盾”(防暴盾牌)的反光、墙上闪烁红光的“妖眼”(监控探头)的视角范围。年轻警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所有关于身份的问题都如同石沉大海,得到的只有冰冷的沉默和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记录上加重写道:“极度危险,极度不合作,身份不明,疑似严重精神障碍(存疑),具有强烈攻击意图史。”
柳氏和明玉被吓得魂不附体,只知道垂泪,问什么都摇头,或下意识地吐出“妾身惶恐”、“小女子不知”等不合时宜的话语,身份自然空白。
谢明远竭力想表现得配合,额角渗汗,努力组织着文雅的语言:“晚生…学生谢明远,年二十有二…籍贯…呃…西南…山中…身份文牒…尽毁于水火…”他猛地意识到差点说出“大周”,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慌忙改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家父…家父他…忧思成疾,言行或有…不当之处,万望海涵…”记录标注:“语言逻辑混乱,提及模糊地域(西南山中),身份存疑,言语间有异常停顿。”
谢明轩被问及年龄身份时,少年心性让他脱口而出:“我叫谢明轩!十六!身份?我是将…”接触到警察严厉的眼神和父亲那边投来的、冰冷如刀的一瞥,他猛地刹住,脖子一缩,随即又被桌上亮着的电脑屏幕吸引,好奇地指着问:“此乃何物?琉璃板中竟有活物窜动?”记录:“身份不明,注意力异常分散,对现代基础物品表现出强烈无知与好奇。”
祖母面对询问,闭目养神,只在警察追问时,才微微睁眼,用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平静目光扫过对方,淡然道:“老身年迈昏聩,前尘往事,烟消云散,记不清了。”摆明了不合作。谢明哲则全程自闭,对任何光影声响毫无反应,沉浸在自己的指尖世界。
情况汇总到陈警官这里,他的脸色愈发凝重如铁。这一家子,除了眼前这个谢砚秋还能勉强沟通,其他人要么沉默如顽石,要么语无伦次,要么拒不合作,且那个壮年男子(谢镇山)身上散发出的、久居人上的压迫感和战场淬炼出的危险气息,绝非普通山民所能拥有。身份全无,来历成谜。砸毁财物、扰乱治安、抗拒执法(谢镇山的行为虽未实际造成伤害,但意图明显且极具威胁)…这简直是个巨大的、烫手的不安定因素。
“陈队,这…怎么处理?”小赵拿着混乱如麻的记录,一脸为难,“身份根本无法核实,问话基本无效。那个壮汉…气场太吓人了,感觉随时会暴起。老太太和自闭小孩也不能一直关着。”
陈警官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眼前同样疲惫却努力维持最后一丝镇定的谢砚秋,重重叹了口气。多年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这家人背后藏着巨大的、难以理解的隐情,但眼下,所有线索都指向一片空白。强行拘留?证据不足,程序上也有问题,且老人小孩的状态确实不适合。放走?身份不明是重大隐患,谢镇山更是潜在的危险源,砸坏的电视机需要赔偿,愤怒的房东也需要安抚和交代。
“先带他们去滞留室安置一晚。”陈警官做出艰难但符合程序的决定,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男女分开。重点看护那个男的(谢镇山),双人警戒,保持安全距离。明天一早联系民政、救助站的人过来协同处理。通知房东明天上午来所里协商电视机赔偿事宜。”他看向谢砚秋,眼神复杂,“你,跟我过来一下。”
谢砚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意沿着脊椎蔓延,但面上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跟着陈警官走到他的办公桌旁。
“谢砚秋,”陈警官坐下,打开那闪烁着幽光的琉璃板(电脑),“你说你们是深山灾民,身份证明都没了。那现在靠什么生活?落脚点的具体地址?房东姓名?房租是怎么支付的?”现实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钢针,直刺要害。细节!致命的细节漏洞!谢砚秋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她不能沉默,不能支吾,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符合“灾民”身份的答案,哪怕只是暂时的。
她脸上浮现出窘迫和深切的羞惭,声音低了些,却努力保持清晰,避免颤抖:“刚安顿下来没几天…落脚的地方…是西城…嗯…‘向阳里’那片旧房子…具体门牌…巷子太深太乱,我一时记不太清了…”“房东是个中年汉子,身形微胖,房租…”她咬了下嘴唇,显得十分难为情,仿佛在揭家丑,“是用逃出来时,我奶奶贴身藏着的一块…一块祖传的老银锁…暂时抵押给他的…说好等我们找到活计挣了钱…再赎回来…”“抵押”比“支付”更符合灾民身无分文的设定,“老银锁”是具体实物,比“碎银子”更易想象,也解释了没有现代货币支付房租。
陈警官盯着她看了足足五秒钟,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要剥开她的皮肉,审视她的灵魂。他没有继续追问细节,这短暂的沉默却比追问更令人窒息。最终,他拉开抽屉,拿出几张印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张:“这是《身份不明人员暂时安置登记表》和《情况说明告知书》。你填一下,尽可能详细说明你们的情况:你所说的‘云雾沟’大概在哪个省哪个县?受灾具体时间?逃难路线经过哪些主要地方?所有家庭成员的姓名、年龄、相互关系。另外,”他指了指旁边一个带红色光点的小方盒子(指纹采集仪),“所有能配合的成年人,都需要采集指纹存档。”
表格,指纹,谢砚秋眼前一黑,仿佛看到无形的绞索正在收紧。编造一个完整的、经得起最低限度推敲的背景故事?在毫无现代地理知识和行政区划概念的前提下?这简直是自掘坟墓!指纹更是彻底暴露的陷阱!一旦录入此世官府的“天罗地网”(系统),他们将再无退路!
“警察同志…”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窘迫、自卑和一丝面对复杂文字的畏难,指着表格上密密麻麻的格子,“我小时候家里穷,寨子里也没先生,就跟着我娘认过几个字…写字也…也歪歪扭扭…这些表…”她声音带着恳求,“能不能…我说,麻烦您…或者那位警官小哥帮忙记一下?我怕写不清楚,耽误您的事儿…”以“文盲”或“半文盲”身份争取避免亲笔书写留下无法模仿的现代字迹证据,同时拖延时间思考更完善的说辞。
陈警官沉默片刻,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似乎在权衡这个请求的真实性和必要性。最终,他对小赵点了点头:“小赵,你帮她记录。问清楚,写详细点。”
“是,陈队。”小赵搬了椅子坐到谢砚秋对面,拿起笔,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谢砚秋心中稍定,至少字迹问题暂时规避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力量,开始在小赵一板一眼的询问下,艰难地、小心翼翼地编织那个名为“云雾沟灾民”的空中楼阁。她将“云雾沟”定位在西南某省交界、地图上难以精确标注的“十万大山”深处,受灾时间含糊定为“去年夏末秋初”,逃难路线笼统描述为“往北走,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经过好些记不住名字的荒村野镇,走了大半年,最后…最后运气好,搭了一段运山货的骡车才到了这省城边上…”家庭成员信息则如实报上名字和大致年龄,关系如实。每一个回答都显得异常“费力回忆”,语速缓慢,不时“修正”之前的说法,伴随着恰到好处的停顿和因“回忆痛苦”而泛红的眼眶,尽量将故事中的模糊和不确定性包装成灾难创伤后的记忆混乱。她的心在滴血,每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都在为未来埋下更深的隐患,但此刻,生存是唯一的选择。
另一边,谢家众人被带往冰冷简陋的滞留室。
男滞留室铁栅森然,水泥墙壁透着一股寒气。门在身后“哐当”一声沉重落锁,金属碰撞声在狭小空间内回荡。
谢镇山没有像困兽般咆哮或踱步。他如同踏入陌生战场的主帅,在门锁落下的瞬间,脚步沉稳地向前迈了两步,锐利如电的目光已迅速扫过整个囚笼:墙壁的水泥质地与估算的厚度、铁栅栏的粗度和焊接点的牢固程度、高悬小窗的位置与铁栏的间隙距离、唯一出入口(铁门)的锁具结构和门轴强度、墙角高处那个缓缓转动的“红色妖眼”(监控探头)的覆盖范围……每一步踏出都带着千钧之力,却又落地无声。评估完毕,他走到离铁栅最远、背靠长椅一端,如同山岳般端然坐下,双手平放于膝上,腰背挺直如千年古松,随即闭上双目,仿佛入定。一股无形的、冰冷而沉重的威压随着他的静默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让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凝固。这沉默本身,就是最有力的宣告:此地困不住真正的百战之将,他在等待,也在计算。
谢明远看着父亲沉稳如山、不动如渊的身影,心中的惶恐和茫然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他拉着还有些按捺不住好奇、想探头张望的谢明轩,在父亲下首安静坐下,低声道:“二弟,噤声。父亲自有韬略,静观其变,切莫妄动,招致祸端。”谢明轩感受到父亲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近乎实质的寒意和威压,缩了缩脖子,也老实地坐正了身体,只是眼珠还在不受控制地转动,观察着外面走廊偶尔走过的警察和他们身上那些从未见过的奇特装备。
女滞留室稍显宽敞,但寒意不减。柳氏一进来,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缓缓滑坐到长椅上,掩面低泣,肩膀抑制不住地耸动:“家门不幸…竟陷此囹圄…受此奇耻大辱…妾身…妾身有何颜面…”屈辱感和对未知未来的巨大恐惧彻底淹没了她。
谢明玉紧挨着母亲,脸色惨白如冬日初雪,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巨大的无助感让她几乎窒息,只能死死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紧母亲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