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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破败的出租屋,罕见地飘荡起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柳氏用所剩不多的钱,买回了一小把挂面和几颗鸡蛋。当祖母将那锅融入了微量“妖物”的、鲜美异常的鸡蛋面端上桌时,没有人再去质疑那“妖物”的来源。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围坐在那张摇摇晃晃的旧木桌旁,沉默地吃着这顿具有历史意义的“庆功面”。
谢镇山吃得很快,动作依旧带着军人的利落,但眉宇间那化不开的阴郁似乎淡了一些。
柳氏小口吃着,不时给儿女们夹点鸡蛋,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满足。
谢明轩狼吞虎咽,仿佛要把这几天的憋屈都吃回来。
谢明玉低着头,小口吃着面条,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谢明远吃得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瞟向谢砚秋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眼神炽热。
祖母则慢条斯理地吃着,浑浊的老眼在热气氤氲中,若有所思地扫过桌上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自己那碗汤色明显更鲜亮的面条上,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似乎还在评判那“妖物”的得失。
气氛算不上欢快,甚至有些沉闷,但那种长久以来笼罩着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绝望和恐惧,确实被这顿简单的面条,暂时驱散了一些。
第二天上午,红星街道办。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老旧纸张混合的气味。办事大厅里人声嘈杂,各种口音的方言混杂着工作人员程式化的询问声。谢家一行人的出现,引起了不少侧目。谢镇山高大沉默,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周身气场与这环境格格不入。柳氏紧张地攥着衣角,努力保持着镇定。谢明玉低着头,紧紧挨着母亲。谢明轩好奇地东张西望。谢明远则低着头,眼神死死盯着地面,身体微微紧绷。谢明哲被谢砚秋紧紧牵着,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祖母拄着破木棍,浑浊的老眼挑剔地扫视着四周,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陈姐早已等在门口,看到他们,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但眼底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如释重负:“来了?快进来,走这边特殊通道,人少点。”
在陈姐的引导下,流程异常顺利。照相室里刺眼的闪光灯让谢镇山眉头紧锁,谢明玉下意识地瑟缩,谢明远更是身体僵硬得如同铁板。按指纹时,谢明哲的抗拒让工作人员费了点劲。但最终,当那几张还带着机器余温、印着鲜红国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临时居民身份证”字样的硬质卡片,以及几份盖着红章的《居住证受理回执》,被分别交到每个人手中时——
谢砚秋紧紧攥着那张属于自己的、印着她略显憔悴照片的小小卡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冰凉的触感,却像一团火,灼烧着她的掌心,一路烫到心底!不是黑户了!终于……终于在这个世界,有了一个暂时的、合法的立足点!
柳氏捧着属于她和孩子们的证件,手指颤抖着,轻轻抚摸着那光滑的表面,眼泪再次无声滑落。
谢明轩兴奋地举着自己的身份证,对着光线看来看去:“我有‘仙牌’了!看!上面还有我的名字!”
谢明玉紧紧攥着自己的卡片,仿佛抓着救命稻草,指节泛白。
谢明远低着头,看着卡片上那个陌生的名字(谢砚秋编的现代名)和照片,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
谢镇山捏着那张卡片,指关节咯咯作响。他看着卡片上那个印着自己冷硬面容、标注着“谢大山”(谢砚秋给他起的化名)的名字,看着那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字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腾。是解脱?是归属?还是一种被彻底纳入陌生规则的、更加深沉的茫然和……束缚?
祖母则极其随意地将卡片塞进她那件旧袄的内袋里,仿佛只是收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这只是临时的,”陈姐送他们到门口,声音温和却带着提醒,“有效期一年。这一年里,你们要尽快想办法补全材料,尤其是能证明你们之间亲属关系的原始材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砚秋一眼),还有,要遵纪守法,好好融入社会。有了这个,孩子们上学、大人找工作,都方便多了。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谢谢您,陈姐!真的……太感谢了!”谢砚秋深深鞠躬,声音哽咽。柳氏也连忙跟着道谢。
走出街道办那栋灰扑扑的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城中村喧嚣的市声扑面而来。谢砚秋停下脚步,看着身边捧着崭新身份证、脸上带着不同神情的家人。
父亲谢镇山依旧沉默如山,捏着那张小小的卡片,眼神望向远处杂乱的天际线,那深邃的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暴怒,却沉淀着一种更加沉重、更加难以撼动的……隔阂与迷茫。这张卡片,解决了生存的底线,却无法弥合他与这个时代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他的战场,他的荣耀,他的规则,在这里,如同废纸。
母亲柳氏紧紧攥着证件,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但眼底深处,是对“玉馐阁”未来的忧虑和对这个家生计的持续担忧。身份的解决,只是让脚下的浮冰暂时稳固,但生活的惊涛骇浪,随时可能再次袭来。
谢明玉小心地将身份证收好,低着头,脚步依旧虚浮。学校的阴影并未因这张卡片而消散,融入同龄人的道路,依旧布满荆棘。
谢明轩兴奋地蹦跳着,挥舞着卡片,但这孩童的喜悦,又能持续多久?学业上的鸿沟,价值观的碰撞,都还在前方。
谢明远将卡片贴身放好,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而执拗。身份的解决,只是给了他一个探索历史“真相”的合法外壳,但那个颠覆了他所有认知的、染血的过去,依旧如同梦魇般啃噬着他的灵魂。
而谢明哲……他依旧被谢砚秋牵着,小小的手冰凉。那张代表身份的卡片,于他而言,与一张废纸无异。他的世界,依旧紧闭。
短暂的庆祝气氛,如同阳光下脆弱的肥皂泡,在现实的微风中,迅速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有手中那张小小的、冰凉的卡片,提醒着他们刚刚跨越了一道多么重要的门槛。
谢砚秋深吸了一口气,混合着城市尘埃和劣质油烟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辛辣的真实感。
她抬起头,看向前方——城中村杂乱无章的巷弄如同迷宫,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光。车流如织,人潮汹涌。这个庞大、喧嚣、规则森严的现代世界,刚刚向他们敞开了一道狭窄的门缝。
身份,只是起点。
生计的困顿,学业的挑战,父亲那难以撼动的观念壁垒,小弟那紧闭的心门,二弟那燃烧着痛苦求知欲的灵魂……还有“玉馐阁”的生存,祖母那被点燃的胜负欲将引向何方?
一道道更加险峻、更加复杂的关卡,如同连绵的山峦,沉默地横亘在前方。
真正的融入,那漫长而艰辛的跋涉,才刚刚拉开序幕。
前路,依旧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