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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姝哭着不答应,最后是福伯一拍桌顶,难得发怒:“你们就不怕败坏公子爷的名声么,存什么非分之想!”两人才没敢再说。
应风色其实很舍不得。倒非贪恋美色,那会儿他才刚满十五,压根没想过那种事,只记着她们对自己的好,感觉像与家人分离,心中甚是难过。
但他将来是要做宫主的,注定不婚无子,流连花丛无有好处。
万一婢子有身,必得下山打胎,经常就这么母子双亡不说,少不得还要留下话柄,日后竞逐大位时给人扒粪污面,徒增难堪而已。
后来才知茗荷悬梁自尽了,甚至没回家乡,在山下的客栈盘桓大半个月,镇日在牌楼前徘徊不去,游魂也似,后来仍想不开,悄无声息地结束了花样年华。
福伯接到通知,下山为她料理后事,回来后人就变了。
不是什么剧烈激进的变化,就是过往总不自觉笑成眯眯眼的那个部分坏掉了一般,常对着空荡荡的屋舍发呆,好像能听着残留在角落里的银铃笑语,久久难以自拔。
应风色没法安慰老人。
他不知怎么开口,也无法判断茗荷是因为福伯的话才自尽,抑或怯见故里家人,不想离开早已生根的龙庭山……但她们终归得走的。
困于自责的老人令少年难以依靠,逃避加上失望,就这样错过了说开的时机,现今也没必要说了。
病倒的不止应风色一个,诸脉皆有灾情,一度传是瘟疫。他昏迷的第二日魏无音便匆匆赶回,长老合议在地宫里吵了一天,最后查出是”留魂香“惹祸。
“留魂香“之名挺吓人,就是种长得像、吃起来也像鸡油蕈的菌菇,香味极浓郁,质嫩而口感细滑,格外吸油;与精炼的鸡汁鸡油同烹,吸饱油汁的蕈伞入口迸鲜,能教人把舌头给吞下去,是颇为金贵的食材。
山上厨子同人买了一批北方来的留魂香干货,却不知在乌城山以北产的这种香蕈,入秋后会发生变化,形成剧毒,如冬虫夏草冬日为虫,夏季成草,质性截然两样,南方出产的却不会。
故北关留魂香蕈最迟八月前必得采收,晒干贩卖,工法好的价钱未必便低于鲜蕈,毕竟滋味经日晒浓缩,更能吸汤,料理方面更有发挥的余地。
这批留魂香个头肥大,香气极浓,偏生价格甚平,龙庭山上几处名刹的香积厨用了无不大受好评,也没出什么事情,最后连奇宫各脉的后厨采办都掺和进来,不料里头竟混进毒蕈,酿成巨灾。
九脉算起来有几十人受害,死的五个全是年轻人,夏阳渊的林泉色,拏空坪的李锡色、冯钘色赫然在列;薛胜色在飞雨峰后山的一处断崖下,被发现摔得颅碎肢折,惨不忍睹,推测是在山道上毒发昏沉,失足所致。
唐奇色行踪不明,这位旧日次席长年沉溺杯中物,拿了钱就下山喝酒,传言说他嗜赌爱嫖,经常在山下闹事,盖因大长老一味容忍,旁人也不好说什么,消失十天半个月都不算事,闹出事情便知下落,故无人找寻。
夏阳渊的另一位师弟关洛色正放省亲假,老家位于陶夷郡北方,距离甚远,算上往返大概一个月后才回,问不出更多消息。
蔚佳色在当中最特别,他非是放假省亲,而是直接被家族召回,走得很急,来使同惊震谷闹得不甚愉快,缘由却无从知悉。
应风色终于明白高轩色在降界中何以如此失态,对他来说,蔚师弟本是失而复得,谁知又在眼前失去。
从降界生还的使者们,病得又比其他人更重,应风色算起身早的了,在榻上躺足三天,才终于踩落实地,整个人轻飘飘的,果有再世还阳之感。
魏无音知他清醒,翌日即走,”避不见面“这事上师徒俩倒有默契。福伯这几日于诸脉间打探消息,看是察觉有异的,但终究没问出口,只如实回禀,再依言而去。
应风色机警地未探活人——只消没上罹难名单,便知他们活得好好的——福伯就算生疑,倒不致烂嚼舌根,倒是他几番试探,暗示福伯有无看见一柄怪剑或奇怪的穿绳布料,老人一径摇头。
(可恶,被那狡诈的绵羊头诓了么?果然是江湖郎中!)
理性上可说是想当然尔的结果,应风色却掩失望。那可是半痴剑啊!
直到福至心灵,目光停驻在角落一只带锁橱柜上。
身为星拱之月、多年来风云峡唯一的主人,应风色的私人物品始终收藏在如此显眼处。
母亲打的锁片、陶夷家中捎来的财宝,叔叔的字帖、坛舍府库中搜出的武功典籍,还有几本风月图册……差不多就是青年的全副家当,一眼便能看完。
应风色强支病体,从抽屉中取出钥匙——没错,有钱人的思路就这样朴实无华且枯燥——扶着桌椅屏风打开柜门,中间层架的显眼处,叠着两只扁狭锦匣,匣下压了部黄旧的薄册。
《还魂拳谱》。同降界所见一模一样,看来是没法验证有无”越界之眼“的区别了,但长七寸宽四寸、厚不过两寸的锦匣肯定装不了剑,他怀着既忐忑又狐疑的心情,打开最上层那只。
锦匣的红绒内衬里,真嵌着半痴剑——长五寸,通体淡青,以硬玉雕成的小剑维妙维肖,取材自未展羽刃的型态,细节无不纤毫毕现,精致非凡。
这是个恶劣但极其用心的玩笑,可惜应风色笑不出来。
内心涌现的巨大失落无疑令青年倍感挫折,他甚至希望能回到降界神域,多握握那柄属于自己的、手感无与伦比的罕世神兵,才能深刻地记住拥有的感觉。
“……可恶!”回过神时锦匣已脱手掷出,摔落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左厢传出披衣下床、推门而出的声音,烛光一路摇至,开门时福伯见得室内景况,讶色一现而隐,却只躬身颔首,弯腰拾起地上的锦匣玉剑放在床头,哑声道:“老奴扶公子爷回榻罢,再歇会儿。”
“不用,我自己来。“应风色扶柜而立,并未动作。他不想让下人看见自己步履蹒跚的模样,即使是福伯也一样。”我好得差不多了,毋须贴身照看,明儿回自个儿院里睡吧,这几日辛苦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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