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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nbsp;nbsp;nbsp;“你回去再吐嘛！”
nbsp;nbsp;nbsp;nbsp;“我婆娘在家啊。”
nbsp;nbsp;nbsp;nbsp;“怎么了，要骂你？”
nbsp;nbsp;nbsp;nbsp;“不骂我，倒会围着我团团转别说话了。”
nbsp;nbsp;nbsp;nbsp;康小冬就站在原地抻腰抻肩，他是个相貌堂堂的须生，这回的东家只是顺带着把他捎上，主要还是灌席玉麟。即使他帮着挡了两杯，席玉麟还是被灌了六两，现在脑子一会儿轻盈、一会儿沉重，似乎在飞速旋转，似乎又晕着转不动。
nbsp;nbsp;nbsp;nbsp;但是胃里就是另一番光景了。他酝酿了几分钟，朝着水沟顺利地吐了出来，吐完后，拿纸巾擦了擦嘴，嘴里仍在泛酸。
nbsp;nbsp;nbsp;nbsp;康小冬把他扶起来，半天不迈步子，忽然道：“看！”
nbsp;nbsp;nbsp;nbsp;“别看了我又想吐了能不能——”
nbsp;nbsp;nbsp;nbsp;“不不，你看，抓壮丁的！”
nbsp;nbsp;nbsp;nbsp;席玉麟连忙抬起头，街对面，正有两个穿黑色警服的人，拽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袖子，把袖子都拽脱线了大半；那男人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地拜来拜去，低头一拜，麻布衫的袖子完全被拽下来。
nbsp;nbsp;nbsp;nbsp;警察向后一个趔趄，随即恼羞成怒，一把将他的手扭到背后用麻绳捆起来。
nbsp;nbsp;nbsp;nbsp;街角已经有一条初成规模的队伍了，有十多岁的孩子，有六七十的老人，神情呆滞，蚂蚱似的被串成一串。
nbsp;nbsp;nbsp;nbsp;当时有句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有钱的请客、送礼、溜须拍马，把他们本该当兵的儿子留下，腾出的空子，就抓穷人的儿子顶上。这些壮丁抓过去当苦力、当炮灰，没吃没穿，动辄挨打，没听说谁家被抓走的人还能回家。
nbsp;nbsp;nbsp;nbsp;几乎是瞬间，他的酒就醒了，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打算往楼里跑。康小冬回头笑道：“你还怕抓你啊？就凭我们今天来吃酒穿的这身衣服，他们就不会抓。抓的都是些破衣烂衫的贫民老百姓。”
nbsp;nbsp;nbsp;nbsp;话虽这样说，席玉麟不肯冒一点风险，迅速钻到酒楼的大堂里，只透过窗户缝往外看，一颗心砰砰地跳着。
nbsp;nbsp;nbsp;nbsp;他的酒完完全全醒了。
nbsp;nbsp;nbsp;nbsp;曾经申屠真跟他说过，倘若有人抓你充军，报我的名号。那会儿他怒不可遏，认为又是对他人格的一次蔑视——毫无意义的死亡我都隐隐渴求着，我还怕殉国？当兵就当兵，随便活活得了。
nbsp;nbsp;nbsp;nbsp;她越这么说，他越要壮烈地死给她看。
nbsp;nbsp;nbsp;nbsp;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有家室，他不敢想象自己要是离开，霍眉该怎么办。更重要的是，他灵魂深处燃起了强烈的过日子的欲望，想好好活着。有人爱他，有人关心他，有人对他好，他的生命值得贪恋，不该到战场上化为一捧炮灰。
nbsp;nbsp;nbsp;nbsp;如果那两个警察走到他面前，他真的会窝窝囊囊地说一句：你们去问问申屠夫人吧。
nbsp;nbsp;nbsp;nbsp;好在没有如此戏剧化的情况发生。两个警察路过大门口负手而立的康小冬，牵着那串“壮”丁走了。
nbsp;nbsp;nbsp;nbsp;康小冬转头喊道：“我说什么来着？”
nbsp;nbsp;nbsp;nbsp;他幽幽地转出来，走路都稳当不少。一路无话，没碰上马车，碰上了一辆黄包车，便和康小冬道了别，坐到公寓的街口。
nbsp;nbsp;nbsp;nbsp;远远望见101窗子里的灯光，他不受控制地跑了几步，掏出钥匙，但由于酒后手抖，咔咔啦啦半天没对准进去。
nbsp;nbsp;nbsp;nbsp;霍眉从里面开了门，一下子闻到了味儿，“沙发上坐坐，我给你冲杯蜂蜜。”
nbsp;nbsp;nbsp;nbsp;他不肯坐着，先去水龙头下漱口，然后跟进厨房，从后面抱住她。
nbsp;nbsp;nbsp;nbsp;柔软的，温热的，一个女人。
nbsp;nbsp;nbsp;nbsp;霍眉拿筷子搅水，搅开了，递到他嘴边。他也不松手，只是就这她的手喝，喝了两口完全喝不下去了——本来肚子里都是水。
nbsp;nbsp;nbsp;nbsp;没头没脑的，他就跟霍眉讲：“我要是被抓去当兵，我会逃回来。”
nbsp;nbsp;nbsp;nbsp;霍眉已然习惯他酒后发疯，“回来呗。”
nbsp;nbsp;nbsp;nbsp;“你的名声就更不好听了，不仅是戏子的老婆，还是逃兵的老婆。警察也会上门来抓我。”
nbsp;nbsp;nbsp;nbsp;“那离婚。”
nbsp;nbsp;nbsp;nbsp;“你就记得自己的名声。”
nbsp;nbsp;nbsp;nbsp;“也对你好啊，家里没有人等你了，你可不心如死灰去当兵了？”
nbsp;nbsp;nbsp;nbsp;席玉麟大声道：“离离离，你那么有办法，就剩这一种了？你才离不了我！”言罢气咻咻地去洗澡。霍眉搬了张凳子进去，对着立刻蹲下的他指示说：“坐着洗。”
nbsp;nbsp;nbsp;nbsp;再出来，他连和她乱缠的精力都没有了，往床上一倒，只觉得整张床像赛车一样载着他漂移。霍眉坐过来，肯定是不能指望他今天帮她擦姜片了，瞅了瞅他的脸色，笑道：“我刚才想出来第二种办法——我们躲到南洋去。喂，有没有在听？”
nbsp;nbsp;nbsp;nbsp;他睡着了。
nbsp;nbsp;nbsp;nbsp;席玉麟向来是个睡觉非常安静的人，因为痩，因为颌部发育得好，什么姿势睡觉都不会打呼噜。但如果喝了酒，总有点要吐不吐的意思，喉咙里一直响。她担心他会窒息，开了小台灯看书，彻夜守着，听着他在那里翻来覆去。
nbsp;nbsp;nbsp;nbsp;到了两三点钟，他轻声哼哼起来，喉结也开始滚，在做吞咽动作。她立刻下床找了个盆，搁在地上；自己则坐席玉麟那边的床沿上，把他扒拉到膝头趴着，抠他嗓子。刚抠了两下，他就吐了，她手都来不及撤，被吐了一手。
